成年人的无奈 第64章 秋深的重量

几场秋雨过后，天气彻底转凉。窗外的法国梧桐只剩下几片顽固的枯叶，在枝头瑟瑟发抖。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落叶和泥土混合的气息，寒意开始无孔不入。

父母搬来已经一个多月，生活像是两条原本平行的溪流，在经历了一段狭窄、布满石块的汇合区后，终于找到了一条相对平缓的共同河道，虽然水流依旧各自带着不同的温度和速度，但至少，不再激烈地冲撞彼此了。

母亲彻底接管了阳台那片小天地。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个泡沫箱子，填上土，种上了小葱、蒜苗和几棵耐寒的菠菜。每天清晨，她都会在那里忙碌一阵，浇水、松土，动作缓慢却专注。那些新生的绿意，在日渐萧瑟的秋景里，显得格外生机勃勃。她甚至还学着用李静买来的智能电饭煲，成功地蒸出了松软适口的米饭，这让她颇有成就感，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许多。

父亲则在小宝的“帮助”下，终于基本掌握了平板电脑的简单操作。他现在能自己找戏曲视频，还会戴着老花镜，用手指笨拙地放大屏幕上的字幕，跟着哼唱几句。陈远给他买了一个便携式播放器，下载了许多他爱听的剧目，父亲出门散步时总会带上，耳机一戴，便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背影看上去也不再那么孤单。

然而，生活的重量，并未因这表面的平和而减轻分毫，只是换了一种更具体、更日常的方式显现。

这天夜里，陈远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猛地坐起身，心脏在寂静的深夜里咚咚直跳。李静也醒了，打开了床头灯，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

敲门声来自隔壁。

陈远披上外套，快步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父亲，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脸色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神里是罕见的慌乱。

“小远，快，快去看看你妈！”父亲的声音发颤，“她说胸口闷，喘不上气……”

陈远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来不及多想，一边往隔壁冲，一边对跟出来的李静急促地说：“打电话叫救护车！”

隔壁的客厅里，母亲半靠在沙发上，脸色发绀，呼吸急促而费力，一只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陈远冲到跟前，蹲下身，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妈！妈您怎么样？能听见我说话吗？”

母亲艰难地点了点头，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

那一刻，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陈远淹没。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之前查阅过的急救知识，让母亲保持半卧位，松开领口，保持空气流通。李静已经打完电话，拿着母亲的医保卡和常用药跑了过来，脸色同样煞白。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秋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医护人员迅速将母亲抬上担架，陈远和父亲跟着上了车，李静则留下来照顾被惊醒、吓得直哭的小宝。

去医院的路上，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陈远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感受着她微弱的脉搏和急促的呼吸，父亲则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双手死死地攥在一起，指节泛白。车厢里只有监护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母亲困难的喘息声。

急诊室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一系列检查、问诊、用药……陈远和父亲像两个被抽空了力气的木偶，机械地跟着医护人员，办理手续，回答询问。直到母亲被推进观察室，接上氧气，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下来，陈远才感觉那口一直堵在胸口的气，稍稍顺畅了些。

医生初步诊断是急性心绞痛发作，诱因可能是天气骤冷和近期情绪波动，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办好住院手续，将母亲安顿在病床上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父亲坚持要留在医院陪着，陈远看着父亲那固执而疲惫的脸，没有反对。他给父亲买了早餐，又仔细叮嘱了护士，才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医院。

清晨的冷风一吹，陈远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站在医院门口，看着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身为子女的那份沉甸甸的责任。父母的衰老，不再是电话里遥远的担忧，而是眼前这白色的病床，冰冷的仪器，和父亲那瞬间苍老无助的眼神。

回到家，李静和小宝都没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他。小宝眼睛红红的，看到爸爸回来，立刻扑过来抱住他的腿。李静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什么也没问，只是伸出手，轻轻抱了他一下。

“妈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

“稳定了，要住院观察几天。”陈远的声音沙哑，“爸在医院陪着。”

李静点了点头：“你先去洗个热水澡，休息一下。我去弄点吃的。”

热水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心头的沉重。陈远看着镜子里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这种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他意识到，接父母过来，不仅仅是提供一处住所和日常照料，更意味着要随时准备应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健康危机，意味着他的神经需要时刻绷紧，他的生活节奏需要为此做出更大的调整和牺牲。

洗完澡出来，李静已经煮好了简单的面条。热腾腾的食物下肚，才感觉冰冷的四肢渐渐回暖。

“别想太多，”李静看着他，语气平静却有力，“既然接来了，这些就是我们要一起面对的事情。”

陈远抬起头，看向她。她的脸上也有倦容，但眼神清澈而坚定。在这片混乱和不安中，她的存在，像一块稳固的礁石。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伸出手，覆在她放在餐桌上的手背上。

秋日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却带着一股清冷的意味。

生活，从未停止落下它的砝码。这一次，是健康，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但好在，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这重量，需要他们一起，稳稳地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