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无奈 第33章 重量的形状

周日清晨，陈远和李静再次来到了河边。与以往不同，这次他们走的是同一条步道，保持着一致的步伐，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两条平行却不再疏离的溪流。空气依旧清冷，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也落在他们沉默的肩头。

陈远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呼吸也比以前顺畅了许多。规律的散步和饮食控制，像给一部老旧的机器上了润滑油，虽然无法逆转磨损，但至少保证了基本的运转。他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李静，她戴着那顶他很多年前送给她的、现在已经有些褪色的毛线帽，目光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桌椅，”陈远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晨光里显得清晰，“今天去看看？”

李静像是从思绪中被拉回，点了点头：“好。我查了几家，有一家专卖儿童学习家具的，评价不错，在城西那个新开的家居广场。”

“远吗？”陈远下意识地问。城西，意味着需要穿过大半个城市。

“还好，开车过去四十分钟左右。”李静说，顿了顿，补充道，“你要是不方便，我自己去也行。”

“没事。”陈远立刻回答，“一起去吧。”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将陪伴视为负担或额外的任务，而是开始将其纳入自己责任范围内的一部分。这种转变细微，却真实。

上午，他们驱车前往家居广场。车厢里放着轻柔的音乐，小宝不在，少了往日的喧闹。两人依旧话不多，但气氛不再尴尬。李静偶尔会指着窗外的某栋建筑，说起以前这里是什么样子，陈远便顺着她的话简单回应几句。这些零碎的交谈，像散落的珠子，被共同经历的岁月这根细线隐隐串联着。

家居广场很大，琳琅满目。他们直接找到了那家儿童家具店。导购员热情地迎上来，介绍着各种材质、功能和设计。李静看得很仔细，不时用手触摸板材的边缘，检查五金件的顺滑度，询问环保等级。她甚至拿出手机，调出之前保存的、小宝房间的尺寸图，比对合适的规格。

陈远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专注而专业的样子，心里有些触动。他发现自己很少这样，以一个纯粹旁观者的角度，观察她处理事情。工作中的她，冷静、条理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种笃定，与他记忆中那个会因为一朵花开而惊喜的女孩相去甚远，却又在某种程度上，更富有力量。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李静指着一套原木色、边角都做了圆润处理的书桌和椅子，回头问他，“高度可以调节，用到中学应该没问题。”

陈远走上前，学着她的样子，摸了摸桌面，摇了摇椅子腿。“看着挺结实。颜色也素净，不闹腾。”

“嗯，我也觉得这个好。”李静点头，又低头去研究配套的书架。

最终，他们定下了那套桌椅，以及一个同系列的小书架。付钱的时候，李静拿出了自己的卡，陈远却先一步将手机付款码递了过去。

“我来吧。”他说。

李静愣了一下，看向他。

“就当……”陈远避开她的目光，声音有些低，“我这个爸爸，给儿子的一点心意。”

李静沉默了几秒，没有坚持，收回了自己的卡。“谢谢。”

回去的路上，装着桌椅零件的扁平纸箱占据了后备箱大半空间。车子行驶在返回市区的环线上，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下周三，”李静看着窗外的晚霞，忽然说，“我要去临市出差，一天，当天来回。”

陈远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这是她接下新项目后的第一次出差。

“几点走？几点回？”他问，语气平静。

“早上七点的高铁，晚上八点左右能到家。”

“嗯，我知道了。”陈远应道，“小宝我去接送。”

没有多余的询问，没有不必要的担忧，只有简洁的信息确认和责任的承接。这种干脆利落，反而让李静松了口气。她最怕的，就是那种黏稠的、充满控制欲的关心，或者是不闻不问的冷漠。陈远此刻的表现，恰恰介于两者之间，是一种基于信任和能力的放手与支持。

晚上，陈远拿着工具，在小宝房间里组装新买的桌椅。他不是手巧的人，图纸看得有些吃力，螺丝对孔位也对得笨拙。李静洗完澡出来，听到房间里的动静，走过来靠在门框上看了一会儿。

“这个板子，应该先装这边。”她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指了指图纸上的一个步骤，然后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螺丝刀，熟练地将两块侧板连接起来。

陈远站在一旁，看着她灵巧的动作，有些讪讪的。“还是你在行。”

“以前给我侄女装过类似的。”李静头也没抬，语气平淡。

两人一个递工具，一个拧螺丝，偶尔交流一两句“这个给我”、“扶一下那边”，竟然也配合默契。房间里回荡着工具操作的声响，和彼此平稳的呼吸声。台灯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在一起，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当最后一块隔板安装到位，一套完整的学习桌椅呈现在眼前时，两人都松了口气。陈远直起有些酸痛的腰，看着眼前崭新的家具，仿佛看到了儿子未来趴在上面写字画画的样子。而李静则看着陈远额角细微的汗珠，和那双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红的手，心里某个地方微微动了一下。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书房或者加班逃避家庭责任的男人。他正在尝试着，用他或许笨拙却真诚的方式，重新参与到这个家的构建中来。

“好了。”李静放下工具，轻声说。

“嗯。”陈远点头，目光从桌椅移到她脸上，“辛苦了。”

这一刻，他们站在儿子焕然一新的小房间里，周围还散落着包装纸和工具。没有拥抱，没有激动的言语，但一种共同完成了一件重要事情的满足感，和一种对于未来模糊却一致的期待，像无声的暖流，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

生活的重量依然具体而微，是房贷、是健康、是工作的压力、是孩子的教育。但此刻，陈远觉得，这重量似乎有了可以触摸的形状。它不再是压垮人的巨石，而是化作了手中需要组装的板材，化作了需要共同规划的行程，化作了清晨河边并肩的步伐。

它沉重，却不再令人窒息。因为他们开始学会，如何一起，将它稳稳地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