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无奈 第22章 无声的暗涌

日子像被驯服的河流，沿着新辟的河道平稳前行。陈远和李静之间形成了一套无须言说的流程。他准备早餐，她张罗晚餐；他送孩子，她接回。周末带着小宝去公园或超市，像无数普通家庭一样，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交流限于必要的事务，却不再充满火药味。那条无形的界线依然横亘其间，只是不再冰冷，更像一道彼此心照不宣的缓冲地带。

陈远保持着河边散步的习惯，身体的警报并未解除，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感似乎被规律的作息和饮食冲淡了些。他开始关注食物的成分，药也按时服用，心率似乎真的平稳了一些。这些细微的改变，如同在贫瘠的土地上默默耕耘，缓慢，却带着向上的力量。

李静的生活似乎也找到了新的支点。设计大赛的奖项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尚未平息。她没有立刻投入新的项目，也不再熬夜。书房里，那些蒙尘的设计书籍被重新整理，她有时会坐在那里，翻阅旧作，或在本子上随意勾勒，神情是放松的，甚至带着一丝久违的眷恋。

这天是周末，阳光很好。他们带着小宝从公园回来，孩子玩累了，在陈远怀里睡着。李静跟在旁边，手里提着水壶和一件脱下来的小外套。

“下周末去我爸那儿，”李静看着前方，声音平静，“你看……需要买点什么带过去吗？”

这是一个寻常的问询，却让陈远的心微微一动。去岳父家，在关系最僵的那段日子，是他极力回避的场合。如今她这样自然地问起，像是在确认一种共同的参与。

“你定吧。”陈远斟酌着用词，“爸喜欢喝茶？或者……买点好的茶叶？”

“嗯。”李静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回到家，安顿好小宝。陈远觉得有些气短，胸口闷闷的，像是压着什么。他以为是抱孩子上楼累着了，便走到客厅沙发坐下，想缓一缓。李静去阳台收衣服，抱着一叠晒得蓬松的衣物经过客厅，瞥见他靠在沙发上，脸色似乎比平时更苍白些，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没说什么，抱着衣服进了卧室。

陈远闭着眼，试图调整呼吸，但那股闷胀感并未减轻，反而像潮水般一阵阵涌上来，带着隐约的恶心。他想起体检报告上的数字，想起医生的话，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他告诉自己，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李静放好衣服，又走了出来，去厨房倒水。经过客厅时，她再次看向沙发上的陈远。他眉头微蹙，呼吸似乎比平时急促，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她端着水杯，在客厅中央站住了。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出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和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她看着他。这个曾经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此刻看起来有些脆弱。她想起他最近早归的身影，想起他系着围裙在厨房的笨拙，想起他默默放在桌上的那包干桂花，也想起他对自己那个小奖项干巴巴的“很好”。他们之间，隔阂依旧，怨恨也未完全消散，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冰层之下，悄然涌动着。

陈远感觉那股恶心感越来越强，他忍不住站起身，想去卫生间。刚站起来，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瞬间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一只手及时扶住了他的胳膊。那只手很稳，带着温热的力度。

“怎么了？”李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陈远借着她手臂的力量站稳，眼前的黑雾渐渐散去，他看到她近在咫尺的脸，眉头微蹙，眼神里是纯粹的询问，没有责备，也没有以往的冷漠。

“没事……”他下意识地否认，声音有些虚弱，“可能有点低血糖，起来猛了。”

李静看着他依旧没有血色的脸，扶着他胳膊的手没有松开。“去医院看看吧。”她说，语气不是商量，而是陈述。

“不用，小题大做。”陈远想挣脱，却发现自己没什么力气。

“陈远。”李静叫了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身体的事，没有小题。”

他愣住了。她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他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睛，那里面的关切真实而具体，不像伪装。一直强撑着的某种东西，在这一刻，仿佛被轻轻戳破了一个口子。他忽然觉得，继续在她面前硬撑，显得毫无意义，甚至有些可笑。

他沉默了几秒，终于放弃了抵抗，低声道：“……有点胸闷，恶心。”

李静闻言，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她扶着他重新坐下，“等着，我去拿医保卡和车钥匙。”

她没有慌乱，没有抱怨，只是迅速转身，去卧室拿东西，动作干脆利落。陈远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那股一直紧绷的弦，忽然松了一些。原来，偶尔示弱，将脆弱的一面显露出来，也并非那么难以承受。

去医院的路上，李静专注地开着车，没有说话。陈远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第一次觉得，身边这个沉默的同伴，或许比他想象的，更能扛事。

挂号，候诊。坐在心内科门外的椅子上，陈远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家属，心情复杂。李静就坐在他旁边，低头看着手机，像是在处理工作信息，但姿态是陪伴的。

医生询问了情况，听了听心肺，又开了几项检查单。“先做个心电图，抽血查一下心肌酶谱。暂时看不出大问题，但你这个症状不能忽视。之前体检就提示过心率快，一定要注意休息，避免劳累和精神紧张。”

等待检查结果的时候，时间过得格外缓慢。陈远看着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健康的脆弱。他不再是那个可以无限透支的年轻人，生活的重担和长期的忽视，已经开始在他的身体上刻下印记。

李静去自动打印机上取回了报告单，走回来递给他。她的表情依旧平静，但陈远注意到她捏着报告单的手指，微微用力。

他接过报告，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数值。心电图显示窦性心动过速，心肌酶谱指标在正常范围高值徘徊。不算最坏的结果，但足以敲响警钟。

“还好。”他松了口气，将报告折起来。

李静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说：“医生的话，你听到了。”

不是疑问，是提醒。

“嗯。”陈远点头。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与来时不同。来时的沉默带着紧绷和不确定，回去的沉默，则像是一种共同的、对某种现实的确认。

回到家，小宝已经醒了，正坐在沙发上看绘本。看到他们回来，高兴地跑过来。

陈远弯腰想抱他，李静却抢先一步，将小宝抱了起来。

“爸爸累了，妈妈抱。”她说，语气自然。

陈远看着她和孩子，心里那片荒芜了许久的土地，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润的泉水。他知道，问题还在，压力未减，前路依然漫长。但在这个下午，因为一次身体的警报，一次及时的扶持，一句“身体的事，没有小题”，他们之间那层坚冰，似乎又融化了一寸。

有些支撑，无须言语，只在需要时，悄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