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无奈 第17章 交错的支撑

父亲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清晨河边那点短暂的宁静。陈远挂断电话，手还紧紧攥着手机，指节泛白。母亲头晕，血压不稳，抗拒就医……这些词语在他脑海里嗡嗡作响，叠加在他自己身体发出的警报和李静即将到来的工作截止日期之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李静没有说话，只是在他垂下头的那一刻，目光在他紧绷的侧颈和用力到骨节突出的手指上停留了几秒。河风吹拂，带着凉意，也吹不散那股无形的沉重。

回程的路上，沉默像一块湿冷的布，包裹着两人。直到走进小区，喧嚣的人声车声将他们拉回现实。

“上午我去送小宝吧。”李静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语气平淡，却像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你……给家里再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陈远怔住了，侧头看她。晨光勾勒出她平静的侧脸，没有过多的表情，仿佛只是安排一件日常琐事。但这句简单的话，却像在他摇摇欲坠的世界里，轻轻支起了一根拐杖。

“……好。”他哑声应道。

电梯上行，狭小空间里只有机械运行的微弱声响。陈远看着金属门上模糊映出的、并肩而立的身影，第一次感觉到，尽管各自背负着沉重的行囊，但他们似乎正尝试着，在摇晃的独木桥上，向彼此伸出了保持平衡的手。

回到家，李静动作利落地招呼小宝起床、洗漱、吃早餐。陈远则走到阳台，再次拨通了父亲的电话。这一次，他语气更坚定，几乎是半强迫地让父亲承诺，上午务必带母亲去医院检查，并第一时间把结果告诉他。

挂了电话，他靠在阳台栏杆上，望着楼下逐渐苏醒的城市。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金钱、电话里的叮嘱，在父母真实的病痛和衰老面前，显得如此隔靴搔痒。

“爸爸，我走啦！”小宝背好小书包，跑到阳台门口，冲他挥手。

陈远收敛起情绪，走过去蹲下身，抱了抱儿子：“嗯，听妈妈的话。”

李静牵着小宝的手，看了陈远一眼：“我们走了。”

门轻轻关上。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一个人。这份安静，此刻却显得格外沉重。他走到客厅沙发坐下，感觉身体的疲惫和心里的焦虑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越缠越紧。

他想起医生的嘱咐，想起那份被他塞在公文包底层的体检报告。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深吸一口气，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钱经理的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

“钱经理，我是陈远。很抱歉这么早打扰您，我家里有点急事，母亲生病住院了，我想……请几天年假，回老家一趟。”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钱经理惯有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陈远啊，你知道现在项目正在关键阶段，你这个模块……”

“我知道，钱经理。”陈远打断他，这是很少有的情况，“我会把目前的工作整理好，做好交接文档，路上也可以远程处理紧急事务。但我必须回去一趟。”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坚决。

钱经理似乎有些意外，顿了顿，才说：“……好吧，情况特殊。你把工作安排好，假期我先批三天，后续看情况。保持电话畅通。”

“谢谢钱经理。”

挂了电话，陈远没有感到轻松。请假只是第一步，面对母亲的具体病情，后续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精力和金钱，这些念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他开始在笔记本电脑上整理工作文档，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李静回来了。她换下了运动装，穿着平常的家居服，手里还提着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菜。

“怎么样？”她放下东西，看向他。

“请了三天假。”陈远合上电脑，揉了揉眉心，“我爸答应上午带我妈去医院了。”

李静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她走进厨房，开始整理买回来的食材。陈远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起身走过去。

“你那个设计，”他靠在厨房门框上，“下周五要交最终稿了吧？”

李静手上的动作没停，“嗯”了一声。

“我回去这几天，你一个人带小宝，还要赶工，能行吗？”这句话问出来，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他意识到，他已经开始习惯性地考虑她的压力。

李静把青菜放进水池，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掩盖了她一瞬的沉默。她关掉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过身，看向他。

“工作上的事，我能安排好。”她的语气很平静，带着一种笃定，“你处理好家里的事就行。”

她没有说“没关系”，也没有说“你放心”，但这句“我能安排好”，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量。这是一种平等的、成年人之间的承担，意味着她理解他的困境，并且愿意，也有能力，在他暂时离开的时候，稳住他们共同的后方。

陈远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心里那块沉重的大石头，仿佛被撬动了一角。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不再是两条被生活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各自挣扎的平行线，而是在风雨来临时，可以尝试着互为支撑的交叉线。

“好。”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他回到客厅，继续整理行李，动作不再像刚才那样焦躁。李静在厨房准备午餐，偶尔传来切菜的笃笃声。

阳光透过窗户，洒满半个客厅，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浮动。这个曾经充满冷战和沉默的空间，此刻被一种无声的默契充盈着。他们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某种坚固的东西，似乎在悄然建立。那是基于现实困境的相互看见，和基于独立能力的彼此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