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无奈 第9章 跑道上的阳光

周六的幼儿园操场，被初冬的太阳晒得暖洋洋的。彩色的小旗子在栏杆上飘着，喇叭里放着欢快的儿歌，到处都是孩子奔跑尖叫的声音，和家长们带着笑意的叮嘱。

陈远和李静带着小宝到的时候，操场已经来了不少人。这是那次激烈的冲突后，他们第一次以“家庭单位”出现在公共场合。陈远穿着很久没动过的运动服，觉得浑身不自在。李静则是一身简便的休闲装，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爸爸！妈妈！那边！”小宝兴奋地指着挂满气球的签到台，一手拉着一个，使劲往前拽。

陈远感觉到李静的手被儿子拉着，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手背。那触感很轻，一瞬即逝，带着点凉意。两人都顿了一下，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被儿子拖着往前走。

他们领到的第一个项目是“三人四足”。工作人员用红布条把陈远的右腿和李静的左腿绑在一起，小宝则被他们一左一右架在中间。

“准备好了吗？”陈远低声问，偏头看向李静。

李静点了点头，目光看着前方的跑道，嘴唇微微抿着。

哨声一响，他们几乎是同时迈出了被绑住的脚。第一步就差点绊倒，节奏完全不对。陈远习惯性地想迈大步，李静则更谨慎。小宝被晃得咯咯直笑，喊着：“爸爸慢点！妈妈快点！”

旁边已经有家庭配合默契地冲了出去。陈远心里有点急，额头上冒了汗。

“听我数，”李静忽然开口，声音不高，但很清晰，“一、二、一、二……”

陈远愣了一下，随即跟上她的节奏。她的声音像一根稳定的线，串起了他们杂乱无章的脚步。绑在一起的腿感受到了对方的力量和温度，一开始的别扭渐渐消失，步伐变得协调起来。

他们不是最快的，但稳稳地抵达了终点。解开布条时，陈远发现自己的手臂和李静的挨得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她运动后散发的微微热气。小宝因为参与了比赛，高兴得满脸通红，在原地又蹦又跳。

“下一个是‘爸爸的冲锋舟’！”小宝看着项目单，大声念出来。

这个项目需要爸爸背着孩子，妈妈在一旁辅助，绕过障碍物接力。陈远蹲下身，让小宝趴到自己背上。小家伙很轻，但当他站起来跑动时，还是能感觉到膝盖承受的压力。

李静跟在他旁边，在他转弯时下意识地扶了一下他的胳膊，提醒他：“左边有桩桶！”

她的声音带着一点点急促的喘息。陈远按照她的指引，笨拙但顺利地绕过了所有障碍。他把小宝交到等待区的李静手里时，两人的手指有一次短暂的交接。她的手心有点潮热，是因为刚才跑动，还是因为别的？

比赛一场接一场。有需要全家一起铺垫子过河的“齐心协力”，有父母用身体搭桥让孩子爬过的“爱的隧道”。每一个项目都设计得有点傻气，却要求紧密的配合。

在“爱的隧道”里，陈远和李静需要面对面弓着腰，手撑在膝盖上，搭成一个“人桥”。小宝从李静那一端爬上来，小手小脚并用，咯咯笑着从陈远的背上滚下去。

在那个短暂的瞬间，他们的头靠得很近，陈远能清晰地看到李静鼻尖上细密的汗珠，和她因为用力而微微咬住的下唇。她抬起眼，正好对上他的目光。阳光从他们身体的缝隙间漏下来，照在她眼睛里，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冷淡和疲惫，只有一种专注和……一点点和他一样的，久违的轻松。

他们很快移开视线，继续下一个家庭。

整整一个上午，他们就在这片喧闹的操场上，被儿子的笑声和一个个幼稚的比赛项目推动着。没有时间再去想工作的压力，去想生活的琐碎，去想那些伤人的话语和冰冷的沉默。他们只是小宝的爸爸和妈妈，需要一起努力，才能为儿子赢回一个丑兮兮的、作为奖品的毛绒玩具。

运动会结束时，小宝左手抱着那个丑玩具，右手紧紧拉着他们两个，小脸上满是汗水和得意。

“我们赢了！”他大声宣布，尽管他们只是每个项目的参与者，并非名次靠前。

回家的路上，小宝累得在陈远怀里睡着了。阳光斜照过来，在地上投下他们三个拉长了的、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李静走在旁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你膝盖……没事吧？刚才看你跑的时候好像顿了一下。”

陈远心里一动，像被温暖的阳光轻轻撞了一下。他摇摇头：“没事，好久不运动，有点生锈了。”

又是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那么难熬。

快到家楼下时，李静看着前方，像是随口一提：“下周三晚上，小宝他们班有个家长观摩日，你要是……”

“我去。”陈远几乎没等她说完就回答道，声音有点急。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跟公司说一声，应该没问题。”

李静侧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好。”

只有一个字。但陈远觉得，这个字落在他心上，比操场上所有的阳光加起来，还要暖和。

他知道，生活中那些沉重的东西还在那里，一件都没有少。但在这个跑道上被阳光晒透的上午，有些东西，的的确确，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它们像冻土下的草芽，虽然微小，却固执地找到了一条缝隙，悄悄地探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