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刻,新家峁东门的石板路上还凝结着夜露。女学堂总教习苏婉儿已在灯下坐了半个时辰,正批改昨日女学生们交来的《农桑算数》课业。两岁的李安宁在她膝边的小摇篮里酣睡,粉嫩的小脸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窗外,乳母抱着刚醒的李承平在院中轻声哼着歌谣,那稚嫩的童声混着早起的鸟鸣,让这个黎明格外安宁。
直到急促的马蹄声如闷雷般由远及近。
苏婉儿搁下笔,走到窗前。透过新装的玻璃窗,她看见一队骑兵冲破晨雾,在护城河前勒马。为首军官的喊话声隐约传来:“……延安府守备……求见李盟主……军情十万火急!”
她的心微微一沉。这几年,她已学会从马蹄的急缓、来人的神色中,读出这片土地外界的动荡。这般急切,定非小事。
书房里,李健刚给承平讲完一段《西游记》,正逗弄儿子认墙上挂的《秦晋陇交界图》上的地名。敲门声响起时,承平正指着“延安府”三个字奶声奶气地念:“延——安——”
“爹爹,有人。”孩子敏感地缩进父亲怀里。
李健抱起儿子,对门外道:“进。”
李顺气喘吁吁地禀报完毕,李健神色凝重起来。他亲了亲儿子的小脸,交给闻声进来的苏婉儿:“婉儿,带孩子们去后园。今日学堂那边……”
“我明白。”
苏婉儿接过孩子,目光与丈夫一触即分。那眼神里有担忧,更有理解——这些年,他们已形成无需多言的默契。“你且去忙,家里有我。”
卯时初,议事堂的灯火亮起时,苏婉儿已抱着安宁、牵着承平,站在女学堂二楼的窗前。从这里能望见议事堂的屋顶,也能看见校场上开始集结的民兵。承平扒着窗台,指着下面列队的士兵:“娘,叔叔们要去哪儿?”
苏婉儿轻抚儿子柔软的头发:“去帮需要帮助的人。”
她想起几年前,新家峁还只是几十个难民聚集的破败村落时,李健曾对她说:“婉儿,咱们不仅要自己活下来,还要让更多人活下来。”
如今,这句话的分量,正随着马蹄声越来越重。
同一时刻,联盟新落成的 “文治院” 内,四位刚刚获得正式任命的大贤也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急报惊得心神不宁。
这座文治院乃是联盟耗费半年心血打造的中枢重地,青砖黛瓦间透着一股庄重肃穆,院内栽着几株从其它地方移栽而来的垂柳,此刻新抽的嫩枝正随着晨风轻轻摇曳,却丝毫冲淡不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
方以智昨夜观测星象至子时,眼底还带着淡淡的青黑,此刻正埋首于案前,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墨迹未干的《格致院章程》。他笔下的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细细密密的蝇头小楷间,藏着对经世致用的满腔热忱。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侍从略显慌张的通报:“方先生!延安府急报,流寇逼近,请求联盟出兵驰援!”
方以智闻言,缓缓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全联盟独一份的玻璃眼镜 —— 这宝贝可是历经千辛万苦做出来的,镜片澄澈透亮,将他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的眼睛衬得愈发深邃。
他略一沉吟,对身旁屏息侍立的助手沉声道:“速取我的《北疆兵备考》来,那本书里记着陕北各地的关隘地形与兵防部署,片刻也耽搁不得。另外,即刻通知顾、黄、侯三位先生,不必多言,速至议事堂侧厅候见,共商驰援大事。”
与此同时,文治院东侧的居所内,顾炎武正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霞光打一套行云流水的五禽戏。他身着素色短打,身姿挺拔如松,一招 “鹿戏” 做得舒展飘逸,仿似真有麋鹿在林间轻盈跳跃,既强身健体,又能宁心静气。
这套五禽戏是他多年来的习惯,无论严寒酷暑,从未间断,只为保持充沛的精力应对乱世中的种种变数。可就在他凝神运气,正要过渡到 “熊戏” 时,一阵急促如鼓点的敲门声突然打破了清晨的静谧。
顾炎武眉头微蹙,收势站定,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随手拿起搭在一旁的外衫披在肩上,步伐沉稳地走到书架前,目光在一排排整齐的典籍中扫过,最终抽出那三卷封面已经微微泛黄的《秦晋农事灾异考》。
这本书是他耗费数年心血,遍历秦晋各地搜集资料编撰而成,上面详细记载了近几十年来北方的水旱灾害与农事丰歉。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纸页,沉吟道:“流寇北上,正值春耕在即,百姓本就生计艰难,若遭兵燹,怕是连来年的口粮都无着落…… 此乃天时人事相互逼迫,容不得半分懈怠啊。” 话音未落,他便提着书卷,快步向议事堂走去。
而在文治院西侧的书房里,黄宗羲正伏案疾书,手中的毛笔在宣纸上挥洒自如,正在修订《联盟议政暂行条例》第三稿。案头的烛火还未燃尽,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坚毅的面庞,眉峰间带着一股改革者的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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