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清冽的秋雨刚歇,天空被洗濯得澄澈如镜,几缕残云如丝絮般缀在天边。新家峁北哨所的了望塔上,湿漉漉的木栏杆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哨兵王勇正屏息凝神,摆弄着一个黄铜与皮革制成的新奇物件——一根长约两尺、泛着暗哑金属光泽的筒身,两端镶嵌着晶莹的玻璃镜片,筒身裹着鞣制细密的防水牛皮,一条结实的皮带斜挂肩头。
这是光学实验室刚送抵的“新家峁一式望远镜”,编号第七。王勇作为快速反应队里眼力最尖、心思最细的侦察好手,被遴为首批试用者,已受训三日。
他按《操作手册》所载,一丝不苟地执行:先用一方软鹿皮轻拭镜片,拭去若有若无的水汽;再缓缓旋转目镜处的铜环,调节至最适;
最后,将物镜稳稳对准十五里外那条官道岔口——那是流匪时常出没的阴影地带。从前,哨兵们极目远眺,也只能望见些模糊蠕动的人影,是商是匪,全凭猜测与运气。
王勇深吸一口雨后清润的空气,将冰凉的镜筒举至眼前。右眼轻贴目镜,左眼闭合——初时颇不习惯,此刻已如本能。
视野骤然剧变!远处那朦胧的岔口,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猛然拉至鼻尖:黄土路的车辙深浅分明,歪脖子柳树上每片微黄的叶子都在风中颤动,连枝桠间那个孤零零的鸟巢里几根枯草的朝向都清晰可辨。
路上有新碾出的车辙印,泥泞未干,显然半日内有车队经过。
“乖乖……”王勇喉头滚动,低语如叹息,“这岂止是鹰眼,简直是神目。”
他稳住微颤的手,缓缓移动镜筒,如犁铧般细细梳理那片区域的每个角落。
忽然,在岔口西北侧林缘的阴影里,几个模糊的黑影如鬼魅般蠕动。
他屏住呼吸,指尖微调焦距——黑影骤然清晰:是五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手持粗细不一的棍棒,正伏低身子,朝着官道方向探头探脑。其中一人腰间别着柄短刀,缠绕刀柄的褪色布条纹路,在镜中纤毫毕现。
“北哨报告:官道岔口西北林缘,发现疑似匪探五人,皆持械,短刀一柄。”
王勇转身,朝塔下待命的传令兵沉声疾报,语气竭力平稳,胸膛里却如擂鼓。从前,这等距离他只能报“远处有人影数个”,如今却能精确道出人数、武装、方位,这差异宛如云泥。
旗语挥动,消息如箭离弦。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一支十人轻骑如离弦之箭,自营门悄然驰出,分两路朝那片林缘迂回包抄而去。
望远镜的军事锋芒,在这清冷的秋日午后,完成了首次淬火试锋。
此刻,村内李健家的庭院里,却是另一番光景。秋雨洗过的青石板地泛着湿润的光泽,几片早落的梧桐叶贴在地上,边缘卷曲。
苏婉儿坐在廊檐下的竹椅里,膝上摊着一件未缝完的小袄,针线箩搁在脚边。她不时抬头,目光温柔地追随着院里那两个蹒跚的小身影。
承平和安宁这对龙凤胎,刚过两岁生辰不久,正是对万物充满懵懂好奇的年纪。雨后的积水洼成了他们最新的乐园。
承平穿着苏婉儿亲手缝的靛蓝小褂,蹲在水洼边,胖乎乎的小手固执地试图捞起水面漂浮的一片红叶,水花溅湿了袖口也浑然不觉。安宁则文静些,梳着两个小抓髻,系着粉色的头绳,蹲在哥哥旁边,指着一只匆匆爬过石缝的潮虫,奶声奶气地惊呼:“虫虫!哥哥,虫虫跑!”
苏婉儿看得入神,嘴角噙着笑,连手里的针线都忘了。直到承平一个不稳,一屁股坐进水里,“哇”地一声哭出来,她才慌忙放下活计,快步过去将湿漉漉的小人儿抱起。
“哎哟,我的小祖宗,怎么这么皮!”她拍着儿子的背,语气嗔怪,眼里却全是笑意。安宁也凑过来,伸出小手去抹哥哥脸上的水珠,小脸上写满了担忧。
李健刚从议事堂回来,踏入院门便看见这温馨又忙乱的一幕,疲惫顿消。他接过苏婉儿怀里抽噎的承平,高高举起转了个圈:“男子汉,坐个水坑怕什么!看,飞喽!”承平立刻破涕为笑,在空中挥舞着小手。安宁也张开手臂:“爹爹,安宁也要飞!”
欢声笑语盈满小院。待两个孩子被乳娘带去换干爽衣裳,李健才揽着苏婉儿的肩,在廊下坐下。“北哨那边,望远镜今日首试,似乎有所斩获。”他低声道,将王勇的发现简要说与她听。
苏婉儿依偎着他,望着院里那滩渐渐平静下来的积水,轻声道:“能看得更远,总是好的。就像养孩子,总盼着能看得更远些,盼他们平安长大,盼世道能再好些,让他们不用像我们这般,总提心吊胆。”
“会的。”李健握紧她的手,目光越过院墙,仿佛也望见了远方哨塔上那支正改变着视野的铜筒,“有了这‘千里眼’,咱们能防患于未然。孩子们长大的地方,会太平得多。”
望远镜的成功,绝非一蹴而就。首台样机粗糙不堪:成像如雾里看花,视野窄如管窥,色差严重得让景物边缘镶上恼人的虹彩,纸糊的镜筒更是稍受潮气便软塌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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