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开的肥皂工坊里却蒸腾着另一种热——油脂与碱液在铜釜里翻涌的、黏稠而润泽的热气。
刘秀芹站在熔油釜旁,额发被汗水黏在鬓角,眼睛却亮得像淬过的刀。她手里那块刚出模的肥皂还温软,淡黄色,印着“新家皂”三个凸字,边角被她拇指无意识地摩挲得光滑。
“第五批,猪油碱皂,出模三百块。”她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工坊的嘈杂静了一瞬,“废品三块,有气泡。记录。”
记录员是个哑少年,叫阿默,闻言在木板上刻下三横——这是工坊自创的计数符,一横代十,三点代三。他刻得飞快,木屑簌簌落下。
肥皂的诞生,始于医馆墙角那盆永远洗不净血污的洗手水。刘郎中有次拉着李健看:“盟主您瞧,这水稠得能研墨。工人们手上的铁锈油污,单靠灰汁搓不掉,伤口化脓的日日不断。”
那时刘秀芹还在实验室跟方以智学滴定,闻言偷偷试了“胰子法”——猪胰脏捣烂加豆粉,晾干后硬如石,去污却真利落。可方以智摇头:“一猪一胰,能做几块?穷人家吃不起猪,更用不起胰。”
直到李健说出“碱化油脂”四字。刘秀芹记得那日实验室里的死寂,所有人都盯着那陶碗里浑浊的糊状物——猪油加热,加烧碱水,搅到手臂发酸,终于析出絮状的皂。
方以智拈起一点搓洗,泡沫细腻如乳。老学者沉默良久,叹道:“化腐朽为神奇,此之谓也。”
同一天清晨,阳光透过紫禁城金色琉璃瓦洒向了太和殿内。朝堂之上气氛凝重压抑着,崇祯皇帝坐在龙椅上满脸怒容地看着眼前的大臣们,他正在因为河南省爆发严重蝗虫灾害而大发雷霆之怒!
户部尚书站出来时身体微微颤抖着,他小心翼翼地将一份厚厚的文件递给御前侍卫转交给皇帝陛下,并低头轻声说道:微臣等已经拟定好了应对此次蝗灾的赈济方案,请皇上过目……
崇祯皇帝接过文件匆匆浏览后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列出许多条措施但最后却有这么一项让他忍无可忍——竟然要求受灾民众用灰汁来清洗自己身体以防瘟疫传播!
灰汁? 皇帝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这些饥寒交迫的老百姓连填饱肚子都是问题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去洗澡?你们到底有没有考虑到实际情况! 说完便把那份所谓的赈灾方略狠狠地扔到地上。
此时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回应皇帝质问。因为在场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得很,对于那些流离失所、衣衫褴褛甚至面容憔悴如同恶鬼般的难民来说能够拥有一身干净整洁衣服就已经算是一种奢望了更别提用什么灰汁沐浴净身了!
而这消息传到新家峁时,肥皂工坊的第一口熔油釜正烧起炭火。刘秀芹守着那锅逐渐融化的猪油,看油脂从乳白变为澄黄,杂质沉底,上层清亮如蜜。
“油要精。”她默念方以智教的要诀,“精炼三步:沉淀、碱炼、脱色。”
碱炼最险。稀碱液倒入热油的刹那,油花暴溅,白烟刺鼻。刘秀芹不退反进,用长柄木勺缓缓搅动——这是她从炼钢坊学来的手法,匀而缓,让碱与游离脂肪酸充分中和,结成絮状的皂角沉底。
一锅油炼下来,她袖口溅满油渍,手背烫出泡,可眼里光不熄。因为炼出的油,清透无味,在陶碗里凝固后白如羊脂。
碱从草木灰里来。工坊后院挖了二十个浸灰池,草木灰铺底,井水漫过,静置三日,得上层清液——这便是碳酸钾溶液,浓度用鸡蛋浮沉法粗测:蛋露尖者浓,平卧者稀。
“草木灰碱制软皂,洗衣最佳。”刘秀芹对阿默比划,“硬皂用烧碱,洗脸沐浴。”
可烧碱金贵。方以智从实验室匀来的每月不过百斤,而一锅皂就要用五斤。刘秀芹咬牙,在配碱时多加了一成草木灰碱——皂会软些,但能省下烧碱做更紧要的。
皂化釜是工坊的心臓。韩师傅打制的铜釜有半人高,带夹层,本设计通蒸汽,可蒸汽机还只是李健图上的线稿,眼下只能釜底烧炭,夹层灌热水保温。
第一锅试生产那日,所有人都屏着气。精炼油倒入,碱液缓缓注入,刘秀芹摇动搅拌桨——齿轮咬合的嘎吱声里,油脂与碱水起初泾渭分明,渐渐乳化成浑浊的糊。
温度升到八十度时,锅里起了微妙变化。糊状物开始泛出珍珠似的光泽,黏稠度增加,搅拌桨越来越沉。
“盐!”刘秀芹哑声喊。
粗盐撒入,奇迹发生了——釜中物骤然分层,上层浮起厚厚一层膏状皂基,下层是浑浊的废水。这便是“盐析”,肥皂与甘油分离的刹那。
皂基捞出时烫手,冒着热气,被倒入陶模。周大福烧的模子内壁光滑如镜,涂了蜂蜡,脱模时“噗”一声轻响,一块方正正的皂坯落在竹筛上,还颤巍巍地晃。
工坊里爆出低低的欢呼。刘秀芹却只盯着那皂坯——边角有细微的气泡,那是搅拌不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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