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之大汉帝国 第84章 吕后的王牌与老臣的底牌

【导语】

即日起我们开启《资治通鉴.卷十三》（也即为《汉纪五》），卷十三始于公元前187年，吕后从幕后走向台前，止于公元前178年，汉廷老臣们于吕后驾崩后诛杀诸吕，扶持汉文帝刘恒登基即位，文景之治大幕随即徐徐开启。

《卷十三》虽然历史跨度仅10年，但是对于汉帝国而言，这种拨乱反正的10年，是挽救帝国于水深火热中的10年。于是这10年的历史特别精彩，扣人心弦，让我们再一次领教了汉初打天下那帮人的智慧、权谋和超凡脱俗的政治博弈能力。

【吕后培育新力量抗衡宗室和老臣】

自汉惠帝刘盈驾崩，吕后扶持并非刘邦后裔的汉少帝刘恭开始，吕后与皇族宗室与西汉王朝开国大佬之间的矛盾就急剧尖锐，且无法调和。

如此一来，吕后原本与老臣、与皇族宗室之间在汉惠帝时期所建立的平衡将不复存在。如果吕后想要稳健当政，想要持续按照自己所策划方向导引汉帝国这艘大船，那么就需要另起炉灶，培育出一支新的生力军站在自己身后，与宗室和老臣抗衡，构建全新的权力平衡系统。吕后将这一支全新的朝政力量锁定为吕家人，一方面吕家是外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部分吕家人也是从公元前209年沛县起兵反秦就跟随刘邦打天下的。无论是资历和身份，都赋予了吕家人先天优势，于是原本和风细雨的京师长安，将风云突变……

高太后元年（公元前187年），吕后在朝廷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提议分封几位吕家人为诸侯王，请群臣们议一议此事。

所谓的群臣，其实也就是右丞相王陵、左丞相陈平（右丞相职级高于左丞相）、太尉周勃（汉军总司令）三人意见。

吕后这是投石问路，看看群臣的反应如何，如果顺利通过则皆大欢喜，那么说明群臣识相，基本倒向自己；如果遭遇激烈反对，那么则需要谋划一下，祭出各个击破和杀一儆百的大招。

王陵、陈平、周勃都不是省油的灯，吕后想要轻松拿捏势必比登天还难！

右丞相王陵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气息，头皮发麻，血压飙升，心跳加速。他甚至都没有看身旁的陈平和周勃一眼，稳健跨出左脚出列，大声奏道：“臣反对！这严重违背了当年高祖与群臣的白马血盟——‘非刘姓而王，天下共击之’。”

王陵敢于这样断然拒绝吕后既是个性和原则使然，同时也与其个人威望和履历密切相关。跟刘邦一样，王陵也是沛县人，早在秦末时期，王陵家就是沛县的豪强，以至于当刘邦高举义旗之际，王陵不仅没有投靠刘邦，反而自己也拉起了一支规模比刘邦还要庞大的反秦义军队伍。在投奔刘邦之后的楚汉争霸时期，王陵的母亲被项羽抓获，想要用其母亲的生命来胁迫王陵倒向项羽，王陵母亲选择了自尽，并叮嘱儿子好好辅佐刘邦。这种履历在刘邦的麾下，没人能及，叠加王陵为人率直，刚直不阿，于是果断拒绝吕后。

吕后心中纵然有破天的怒气和怨恨，却也没有显山露水，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陈平和周勃。

陈平一直都是刘邦麾下头号“谋略专家”，尤其擅长玩“阴招”。

当王陵也期待着陈平和周勃鼎力支持自己之际，画风突变，陈平和周勃竟然倒向了吕后：“高祖一统天下，分封刘氏子弟为王；现在太后临朝，分封几位吕氏为王，没有什么不妥的。”

吕后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内心升起一股甜如蜜的春风，不仅分封吕家人这事算上板上钉钉了，而且老臣中，陈平和周勃也站位于自己身后，大事定矣！

吕后爽了，王陵却惨了！

他抓破脑袋也想不通，陈平和周勃为什么会背弃“白马血盟”，为什么会倒向吕后，而且事先都不曾给自己半点暗示，这到底是为什么？

散会之后，王陵找到陈平和周勃，急不可耐地开口责问二位：“当初与高祖饮血盟誓时，你们二位不在场吗？现在高祖驾崩，太后当政，要封吕氏为王，你们如此逢迎太后意旨而背弃盟约，这到底是为什么？”

王陵拿到了答案，只是这答案让他脑子炸裂！

陈平、周勃对王陵委婉地解释了一下，这一对哥俩是把王陵给卖了！他俩一致认为，在朝廷之上当面谏阻太后，这才是王陵的真本事；将来摆平天下之乱，确保汉帝国的江山姓刘，这是他俩的本事！

陈平、周勃的意思已经很露骨了，委屈你王陵得罪吕后，让老臣和宗室知晓，不是所有人都看不懂吕后想要干嘛，不是所有人都臣服于她，更不是所有人都忘却了当年的“白马血盟”！我陈平和周勃只是暂时稳住老太后，所有的债我们都会记下，我们会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拨乱反正，摆平诸吕。

王陵沉默了，姜还是老的辣，这哥俩不简单！

一个月以后（公元前187年11月），吕后着手清理王陵，免去其右丞相之职，任命其为少帝太傅，看上去王陵是升职了，实则剥夺了其右丞相的实权。

王陵就是王陵，资历、影响力、刚直不阿的个性之下，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出任少帝太傅，被吕后免职退休回家颐养天年。

王陵的这种结局其实挺不错，虽然牺牲了自己的职务，但却也维护了汉帝国老臣们的尊严和气节，同时也算是辅助陈平和周勃给吕后挖了一个大坑。

吕后今天的胜利并不意味着将来的结局！

【吕后布局朝廷】

继续廷议分封吕家人为诸侯王事件后，吕后趁热打铁，在分封吕家人为诸侯王之前，开始铺路，调整人事布局。

吕后升陈平为右丞相，这既是对陈平的支持投桃报李，同时也是进一步拉拢。只是对于吕后这样老谋深算，历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而言，自然也不会轻易信任陈平，于是提拔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但不执行左丞相的职权，只负责管理宫廷事务，同郎中令一样。

吕后的这一着棋走得非常微妙。任用自己人侯审食其占据左丞相位置，卡断其他老臣的晋升通道，防止老臣派系坐大，同时还能制衡陈平。不仅如此，吕后将顶着左丞相职务的审食其放在自己身边当郎中令来用，很自然就可以超越郎中令（吕后的专职秘书长）职权，按照吕后的意志行事。

吕后果然老辣，一出手就是大招，不仅实现了卡位，而且还在自己和老臣之间开挖了一条“波浪宽的护城河”。

审食其这人我们已经很熟了，不仅是汉帝国的开国老臣，而且还是汉帝国所有朝臣中与吕后关系最为亲密的人，不是之一，而是唯一。

审食其和吕后的关系发源于楚汉争霸时期，早在那时候，刘邦交给审食其的战略任务是负责刘邦家族的安全。也许是审食其工作能力强，也许是日久生情，那时候的审食其就赢得了吕后的信任甚至还有某种程度的依赖与说不清道不明的私人情感。

公元前205年，刘邦二次东征彭城兵败后，审食其和吕后以及刘太公一起成为项羽的俘虏，被项羽整整关了3年，审食其与吕后的关系进一步绑定。

待刘邦驾崩，汉惠帝登基后，审食其和吕后的关系则进一步朝着“**”的方向进一步升华。至此，审食其已经不再有任何退路，跟吕后建立了一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战略暨私人关系。

审食其上位左丞相兼郎中令后，果然不负吕后厚望，公卿大臣无不看审食其脸色行事。至此，吕后完美地实现了她对审食其的定位和任用效能最大化。

仅仅罢免王陵、仅仅重用审食其，这是不够的，不足以明确地向群臣和宗室传递吕后的意志和想要的导向……

吕后命人罗织罪名，拿掉了三公（丞相、御史大夫、太尉）之一的御史大夫赵尧，无他，仅仅只是因为赵尧协助刘邦推荐周昌出任赵相，充当刘如意的保护神，所以必须拿掉，意在告诫群臣，顺者昌逆者亡。

吕后拿掉赵尧还有一层隐藏得比较深的动机则是，赵尧曾经是周昌的部属，在周昌麾下工作多年，当年能被提拔为御史大夫与周昌所举荐密不可分。

现在吕后拿掉赵尧，也是另类的隔山打牛，敲打周昌。

吕后拿掉了赵尧之后，任命上党郡的郡守任敖为御史大夫。

吕后此举也意味深长，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任敖这人早年曾经是秦帝国沛县的狱吏，那时候任敖利用手中的职权曾经关照过吕后（秦帝国通缉刘邦的时候，任敖有意无意向吕后透风）。任敖后来也参与了反秦斗争，并在刘邦手上位居上党（山西长子）郡守，现在太后召其进京提拔为三公，无疑是在朝中宣示：帮助过我吕后的人，我会给予超额回报！意图进一步分化瓦解老臣，让大家在此后的一系列大动作中选择支持自己，至少也请闭嘴，别反对。

【步步为营，试探着分封诸吕】

测试完成了，朝廷的人事布局也完成了，是时候该朝着分封诸吕的方向更进一步升级行动措施了。

精明的吕后并没有选择一步到位，立即分封吕家人为诸侯王，而是先拿已经躺在地下的吕公说事。

吕后业已去世的父亲为宣王，追尊其兄长吕泽为悼武王，这绝对是一个分封吕氏为王的良好开端，不会有人盯着已经去世的人不放。

分封了两位业已去世的吕家人为诸侯王之后，吕后画风一变，开始分封皇族宗室后裔的刘家人。

吕后汉惠帝刘盈之子刘山为襄城侯，刘朝为轵侯，刘武为壶关侯。封刘盈之子的刘强为淮阳王，刘不疑为恒山王。

从吕家到刘家，吕后所虚晃的这一枪特别漂亮，既为了堵住宗室的嘴巴，也为了麻痹老臣们的眼睛。

干完这一切之后，吕后用身边的宦官下去吹风，让群臣奏请吕后分封吕氏为王。

真是不动声色，步步为营，群臣们识趣地配合表演，奏请分封诸吕。于是，在群臣的奏请之下，吕后封吕泽的长子吕台为吕王，把属于齐国的济南郡割出来，另立为吕国。

吕后分封吕氏为王的大门就此被打开，侄儿吕台是第一个，象征意义巨大！在吕后看来，这条路已经铺陈完毕，通畅且安全，汉帝国的宗室和老臣业已臣服。

【结语】

至此，在吕后的策划和组织下，汉帝国朝廷形成了一个全新的权力结构与平衡。这个新的结构像极了一个多边形，看似牢固，在多极结构中，吕后端坐老板位。多边形结构中的其余4极分布如下：

审食其自成一极，看似风光无限，大权在握，实为人身依附于吕后。当吕后有变时，审食其将首先沦为炮灰，会从物理层面消失。

被吕后用尽手腕扶上台的诸吕已经成为新的一极。这一极成长潜力巨大，是吕后极其看重的一极，用以平衡宗室和老臣。

第四极的皇族宗室后裔看似默默无闻，实则是成长潜力最大，隐藏最深的一极。一旦时机成熟或局势迫近临界点，他们将勇敢地站出来，展示出皇族宗室后裔的血性。

第五极是提着脑袋跟着刘邦干了几十年的开国功臣们。这一极看似臣服于吕后，实则不然。这帮人都是千年的狐狸，斗争经验丰富，他们的臣服只是确保自身安全的蛰伏行为，他们在等候冬去春来，在守候反戈一击的那个时间节点……

吕后当政后所捣鼓的分封吕姓诸侯看似是汉帝国诞生后所面临的最大危机，实则不然。因为吕后步步为营，循序渐进，温水煮蛙所构建的这个五极多边形看似“多边形战士”坚不可摧，其实有致命的短板：诸吕和审食其都高度依赖吕后个人的政治手腕和权威，一旦吕后消失，另外两极必然反扑，全面清算。

只是吕后这种成熟老辣的手腕倒是让人深思。

更为神奇的事情是，吕后在朝廷展开斗争构筑多边形的同时，并没有废弃朝政。

吕后当政后的这一年，她果断地废除了汉帝国所延续秦律中的“三族罪”和“妖言令（造谣）”，这进一步证明了吕后在政治层面的成熟，将斗争和朝政作了显着区分，而且还互不耽误，没有历经风吹雨打的人，政治部成熟的人是难以做到这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