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珠九纹 第55章 遗泽龙吟

潜流尽头，并非更加开阔的地下河，而是一座完全被水体淹没的、巨大的天然石窟。

石窟顶端垂落着无数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钟乳石，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梦境。那光芒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纯净与安宁，驱散了潜流中大部分的阴寒与精神压迫。湖水在这里呈现出一种罕见的、近乎黑色的深邃，但在幽蓝微光的映衬下，又仿佛蕴藏着整片星空的倒影。

然而，与这静谧瑰丽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石窟中央那触目惊心的存在。

一座由黑色玉石垒砌而成的、约三米见方的祭坛，正矗立在石窟最深处。祭坛表面刻满了扭曲的、不断蠕动变化的暗红色符文，与泽州古城桥下、水府遗迹中见过的同源，但更加复杂、更加邪恶。祭坛上方，悬浮着一颗足有拳头大小、不规则的多棱面黑色晶石，它如同一个微型的黑洞，不断吞噬着周围的光芒和水灵之气，并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空无”波动。

无数条由精纯暗影能量构成的黑色“根须”，从祭坛底部蔓延而出，如同恶毒的血管，深深扎入石窟的岩壁、湖底，甚至缠绕上那些发光的钟乳石，疯狂地汲取着这片水府遗迹最后的本源力量。而被污染的水流，又通过几条更加粗壮的“血管”，连接向石窟侧壁几个幽深的洞口，显然通往“鬼哭潭”方向，为那里的锚点核心输送着养料。

这就是“蚀星之径”在沉星泽水脉深处的“泵站”，一个不断污染、抽吸本地水脉灵机的邪恶节点！

祭坛周围，湖水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油亮黑色，四名身着灰黑衣袍的暗影行者，正呈四角方位盘坐在祭坛边缘，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维持着祭坛的运转和黑色晶石的稳定。他们的气息比之前在潜流入口遭遇的巡河夜刹稍弱，但更加精纯、统一，显然是经过特殊训练、专精于仪式维持的成员。

林逸五人的出现，瞬间打破了这里的“平衡”。

几乎在他们踏入石窟的刹那，四名暗影行者同时睁开了眼睛，兜帽下射出冰冷无情的光芒。他们没有惊慌，也没有发出警报，只是齐齐变换手印！

嗡——！

祭坛上的黑色晶石猛地一震，一道凝练的黑色光环以祭坛为中心，如同死亡涟漪般急速扩散开来！光环所过之处，那些散发着幽蓝微光的钟乳石光芒急剧黯淡，甚至连湖水都似乎变得更加粘稠、沉重，带着一股强大的束缚之力，作用在五人身上！

“是‘沉水咒域’！小心，速度和灵力运转都会受到压制！”青鸾急声提醒，她周身的碧绿光华在咒域压迫下明显收缩了一圈。

与此同时，祭坛底部那无数黑色“根须”如同被惊动的蛇群，猛地扬起数十条，化作凌厉的黑色水鞭，带着撕裂水流和侵蚀灵机的尖啸，铺天盖地地抽向入侵者！

“玄龟！”岩隼冷喝一声。

“交给我！”玄龟怒吼，厚重的龟甲臂盾再次顿于身前，土黄色光墙暴涨，试图硬撼这第一波攻击。然而，在“沉水咒域”的压制下，光墙的凝聚速度慢了一瞬，强度也有所下降。

砰砰砰！

数条黑色水鞭狠狠抽打在光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光墙剧烈摇晃，玄龟闷哼一声，脚下在水中滑退半米，脸色涨红。更多的水鞭则绕过光墙，从侧翼和后方袭向其他人！

白鲤身形灵动，在水中留下道道残影，梭形法器如同拥有生命般穿梭，精准地截击着袭来的水鞭，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但水鞭数量太多，且被击散后很快又能从祭坛得到补充，她只能勉强自保，难以及时支援他人。

青鸾双手舞动，碧绿光华化作道道藤蔓虚影，缠绕向那些水鞭，试图净化其中的暗影能量，但净化速度远远跟不上水鞭再生的速度。

岩隼军刺连点，乌光闪烁，将几条逼近的水鞭绞碎，但身处咒域之中，他的动作也明显迟滞，无法像之前那样迅猛突进。

林逸感受着周身如同陷入胶水的滞涩感，灵力运转确实变得晦涩。“破妄之瞳”扫过整个石窟，瞬间看清了关键——必须打断那四名行者的仪式，摧毁祭坛，至少是那颗作为能量中枢的黑色晶石！

他尝试调动“不动纹”力量，发现在咒域压制下，凝聚“纹铠”和“灵盾”都需要更多时间和灵力。而对方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不能被动防御！”林逸心念电转，目光锁定那四名盘坐的行者。他们维持着仪式，自身防御必然薄弱，但祭坛散发出的能量场和那些自动攻击的根须水鞭，就是他们最好的保护。

需要一种能够穿透阻碍、直击核心的手段！

他脑海中再次闪过《水枢注疏》中关于“引动水灵”、“意念沟通”的记载，以及云澜子那化笛声为无形音纹，直指本质的掌控力。他的“柔劲”，他的“镇”字神意，难道只能用于近身防御和攻击吗？

一个大胆的念头涌现。

他放弃了立刻凝聚实体防御或攻击的想法，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与怀中暗黄铜钱的共鸣之中。铜钱在此地异常活跃，那股温热几乎要透体而出，它与这片古老水府遗迹，与那些被污染的发光钟乳石，甚至与这石窟深处沉睡的某种意志，都有着深刻的联系。

他不再试图对抗“沉水咒域”的压制，反而引导着那无处不在的、带着沉沦意味的水压，混合着自身对“水之真意”新生的理解，以及“镇”字神意中“平定”、“归静”的意念，全部灌注到暗黄铜钱之中！

嗡！

暗黄铜钱第一次主动发出了清晰的、如同古钟轻鸣般的声响！一道肉眼可见的、淡金色的、带着水波纹理的奇异波动，以林逸为中心，无视了“沉水咒域”的压制，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温柔却坚定地扩散开来！

这波动，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唤醒”！

淡金色涟漪掠过那些被黑色根须缠绕、光芒黯淡的幽蓝钟乳石。

奇迹发生了！

那些钟乳石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活力，内部被压抑的纯净水灵之力猛然爆发！幽蓝光芒大盛，甚至主动震开了缠绕其上的黑色根须！无数道细密的、充满净化与驱逐意味的蓝色光丝，如同受到指引般，从四面八方的钟乳石上射出，精准地缠绕上那些肆虐的黑色水鞭！

滋滋滋——！

净化与侵蚀的力量激烈碰撞！蓝色光丝看似微弱，却蕴含着这片水府遗迹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正统守护意志，对暗影能量有着天生的克制。黑色水鞭在光丝的缠绕下，迅速变得黯淡、崩解，再也无法及时再生！

四名维持仪式的暗影行者身体剧震，显然没料到林逸竟然能引动此地残留的守护力量来反制他们的仪式！其中一人更是因为能量反噬，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手印散乱。

“沉水咒域”的压制力，瞬间大减！

“好机会！”岩隼眼中精光爆射，一直被压抑的速度骤然恢复，身形如同挣脱枷锁的猎豹，手持军刺，直扑那名受伤的行者！

青鸾、白鲤、玄龟也压力骤减，立刻发动反击，牵制住其余行者和残余的水鞭。

而林逸，在发出那一道奇异的“唤醒”涟漪后，并未停歇。他感觉到，怀中的暗黄铜钱变得滚烫，仿佛与石窟最深处某个沉睡的意志建立了更加深刻的联系。一段模糊的、充满了苍凉与不屈意志的片段信息，顺着这种联系，涌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片泽国水府，祥瑞蒸腾的景象……天倾地陷，洪水肆虐……一个模糊的身影，手持玉圭，引导水脉，平定波澜，最终力竭，将自身意志与守护信念，融入了这片水泽之地，化作了不灭的龙魂，永镇水脉……

“周玄……”林逸喃喃自语，明白了这缕残存意志的来源。正是那位明代水利大家，泽州水脉的守护者！他的遗泽，并未完全被暗影侵蚀！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自身对“不动纹”的理解，在这股古老守护意志的冲刷下，再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不仅仅是山岳的沉凝，也不仅仅是深潭的容纳，更带上了一种“背负”、“承载”、“誓约”的厚重感！

“以身为碑，镇守四方……”

这八个字如同惊雷，在他心中炸响！

他不再犹豫，趁着岩隼等人牵制住敌人，祭坛能量场因仪式被干扰而出现波动的刹那，将全部的精神、灵力，以及刚刚领悟的那一丝“背负”之意，尽数灌注于右拳。

这一次，拳头上浮现的不再是纯粹的暗金纹路，而是暗金为底，其上隐隐有淡蓝色的水波龙纹流转！刚与柔，守护与背负，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交融！

他一步踏出，脚下湖水自然分开，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承托。身形如电，无视了最后几条试图阻拦的黑色根须（那些根须在触及他周身自然流转的刚柔力场时便自行滑开），瞬间跨越了与祭坛之间最后的距离！

右拳，带着一股仿佛要承载整片水泽重量的沉雄意志，轰向了那颗不断搏动的黑色晶石！

“龙吟……镇水！”

伴随着他低沉却清晰的喝声，拳头与晶石悍然碰撞！

没有巨响，只有一种仿佛时空凝滞的寂静。

下一刻，以拳石相接点为中心，一道混合着暗金与幽蓝、沛然莫御的镇压之力，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后发出的第一声龙吟，轰然爆发！

黑色晶石表面的暗红符文如同遇到克星般疯狂闪烁、崩灭！晶石本身连挣扎都未能做出，便在蕴含了古老龙魂意志与林逸刚柔并济之力的碾压下，化作齑粉！

祭坛剧烈震动，表面的黑色玉石出现无数裂痕，那无数蔓延的黑色“根须”如同被抽走了生命之源，迅速枯萎、消散。

四名暗影行者齐齐喷血倒地，气息萎靡，仪式被彻底打断！

石窟内，那股令人窒息的“空无”波动迅速衰退，粘稠的湖水重新变得清澈，幽蓝钟乳石的光芒温柔地洒落，仿佛洗去了所有污秽。

林逸缓缓收拳，站立在崩毁的祭坛前，微微喘息。他能感觉到，体内力量消耗巨大，但精神却前所未有地清明与充实。第四纹“不动纹”的光芒在手腕内微微发热，变得更加深邃复杂。

他回过头，看向队友。

岩隼、青鸾等人已经解决了残余的抵抗，正带着震撼与欣喜的目光望着他。尤其是青鸾，她看着林逸，又看了看周围恢复纯净的水灵之气，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你引动了周玄先贤的遗留意志？”

林逸点了点头，抚摸着怀中渐渐恢复平静、却依旧温热的暗黄铜钱：“是它，是周玄先贤的遗泽，也是这片水脉自身的选择。”

他望向石窟侧壁那几个通往“鬼哭潭”方向的幽深洞口，目光变得锐利。

“泵站已毁，但核心锚点仍在。接下来的路，恐怕才是真正的硬仗。”

摧毁这个次级节点，如同拔掉了毒蛇的一颗毒牙，但蛇头，还隐藏在“鬼哭潭”的最深处，等待着他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