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绘残卷六道轮回书 第77章 另一条线

黑暗的石室中，时间仿佛被粘稠的恐惧和伤痛拉长了。仅有众人粗重艰难的喘息声，证明着生命的顽强挣扎。幽蓝井光熄灭后残留的冰冷与怨念，如同跗骨之蛆，在潮湿的空气中缓缓沉降，钻进每个人的毛孔。

月无心被苏云裳半搀扶着，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灰败得吓人，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她最后强行催动禁术的那口精血，似乎伤及了根本。厉千澜情况稍好，但也是面如金纸，拄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刚才那搏命般的封印秘术显然透支了他大量的元气和生命力。萧墨意识尚存，但左臂的伤口恶化，失血加上阴气侵蚀，让他体温低得吓人，只能勉强维持清醒。沈清弦精神透支过度，头痛欲裂，倚在赵无妄怀里，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赵无妄自己也是心力交瘁，但他是此刻团队中唯一还算能保持基本行动力的人。

“不能……停在这里。”赵无妄嘶哑着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目光扫过同伴们惨烈的状态，心知肚明，若再有类似井中怨魂的袭击，他们绝无幸理。“这条密道……必须走下去。停下来，就是等死。”

“走……往哪走？”月无心气若游丝，却仍带着惯有的讥诮，“前面……说不定还有十口八口这样的……鬼井。”

“那就点燃它。”赵无妄语气坚决，他小心地将几乎昏睡的沈清弦交给苏云裳照看，然后摸索着从自己内襟撕下几条相对干净的布条，又示意苏云裳将萧墨身上染血但外层尚且干燥的衣物也撕下几条。他将这些布条缠绕在一起，做成几根简易的火把，然后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梦境中的物品规则古怪，但这随身的火折子竟还能勉强使用。

“嗤啦”一声，微弱的火苗亮起，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映亮了众人疲惫而狼狈的脸。光明，哪怕再微弱，也带来了一丝宝贵的安全感。

“拿着，照亮。”赵无妄将一根点燃的简易火把递给苏云裳，自己又点了一根。火光摇曳，勉强能看清石室另一头，密道继续向下延伸，依旧是狭窄潮湿，不知通向何方。

“厉兄，月姑娘，还能走吗？”赵无妄看向伤势最重的两人。

厉千澜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直身体，尽管每一步都牵扯着受损的元气和肩头的伤口：“可以。”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却难掩虚弱。

月无心没说话，只是在苏云裳的搀扶下，挣扎着站了起来，脚步虚浮，但眼神依旧倔强。

萧墨也扶着墙壁，慢慢站起，右手重新握紧了短刃。

没有更多言语，求生的本能和未尽的责任驱使着这支残破的队伍，再次踏上未知的旅程。赵无妄举着火把走在最前，苏云裳搀扶着月无心紧跟其后，然后是半扶半抱着沈清弦的赵无妄（他不得不分心照顾），厉千澜和萧墨互相搀扶着殿后。

密道蜿蜒向下，坡度变得更陡，空气越发潮湿阴冷，墙壁上渗出的水珠在火把照耀下闪着幽光。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忽然传来潺潺的水声，空气中那股土腥味被一股更加清新却冰冷的水汽取代。

“前面有地下河？”苏云裳低声道。

赵无妄放慢脚步，谨慎地向前探查。果然，密道尽头豁然开朗，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洞顶垂下无数钟乳石，在火把光芒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洞底，一条约莫两丈宽的地下暗河静静流淌，河水漆黑，深不见底，水声正是从此处传来。暗河对面，隐约可见另一个洞口，似乎是密道的延续。

溶洞空间开阔，暂时没有发现明显的危险。但经历了府库和怨井，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休息一下。”赵无妄当机立断，找到一处相对干燥、靠近洞壁的平地，“处理伤口，恢复体力。厉兄，月姑娘，抓紧时间调息。”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坐下。赵无妄和苏云裳开始为萧墨重新包扎左臂伤口，清理那些被阴气侵蚀而发黑的皮肉，过程痛苦，萧墨却只是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厉千澜盘膝坐下，尝试运转所剩无几的内息，调理受损的元气，但脸色依旧难看。月无心服下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几颗保命蛊丹，闭目调息，气息稍微平稳了些，但脸上的灰败之色未退。沈清弦喝了一点赵无妄从水囊（梦境中的物品）里倒出的清水，精神稍微恢复，但异瞳使用过度的后遗症让她视线依旧模糊，太阳穴突突直跳。

短暂的休整中，气氛沉默而凝重。劫后余生的庆幸被前路未卜的迷茫和身体上的痛苦所取代。理念的冲突虽然暂时被生存压力压下，但裂痕犹在，只是无人再有精力去提起。

就在休整接近尾声，赵无妄开始观察暗河对岸的洞口，思考如何渡河时——

“哗啦！”

一声轻微的、不同于暗河流水声的水花响动，从溶洞深处、靠近暗河上游的阴影中传来。

所有人瞬间警觉，武器上手，目光齐刷刷投向声音来源。

火把的光芒有限，照不到那么远。但那水声之后，似乎还有极其细微的、仿佛什么东西在湿滑岩石上拖行的窸窣声，并且……正在向他们靠近！

“什么东西？”苏云裳声音发紧，握紧了短刃。

赵无妄将火把尽量向前伸，眯起眼睛。只见溶洞深处的阴影中，缓缓“游”出了一团巨大的、不规则的黑影。那黑影半截浸在暗河中，半截搭在岸边的岩石上，正在向他们所在的方位蠕动。靠近了些，借助摇曳的火光，众人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轮廓——

那似乎是……一具高度**、肿胀不堪的尸体，但体型异常庞大，堪比水牛。尸体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粘稠的、墨绿色的藻类或苔藓，许多地方已经溃烂，露出下面黑红色的腐肉和白森森的骨头。它的头部几乎烂没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空洞。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具“浮尸”的腹腔似乎被掏空了，里面影影绰绰，仿佛塞满了什么东西，正在随着它的蠕动而微微起伏。

“是河里的……死物……被怨气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驱动了……”沈清弦强打精神，用残存的异瞳能力观察，声音颤抖，“它肚子里……有怨灵……很多……很杂……像是……被它‘吃’掉的……”

那“浮尸”似乎感知到了活人的气息和火光，蠕动的速度骤然加快，同时，它那空洞的“头部”和敞开的腹腔中，同时发出了无数重叠混杂的、尖锐而充满恶意的嘶嚎！那声音如同用指甲刮擦铁板，听得人头皮炸裂！

“后退！到高处！”赵无妄厉喝，指挥众人向洞壁更高处一块突出的岩石平台退去。

然而那“浮尸”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它猛地从暗河中“跃”起（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庞大的身躯带着腥臭的河水和腐烂的气息，狠狠砸向众人刚才休整的位置！碎石飞溅！

紧接着，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浮尸”敞开的腹腔中，如同打开了一座通往地狱的闸门，无数灰黑色、半透明、形态各异却都充满憎恨的怨灵，尖啸着蜂拥而出！这些怨灵比府库和井中的更加扭曲、更加狂暴，它们似乎被这具**的“躯壳”束缚和滋养了太久，充满了对一切生者的嫉妒与毁灭欲！

怨灵的数量之多，几乎瞬间遮蔽了火把的大部分光芒，如同黑色的潮水，向着退到高处的六人席卷而来！它们无视物理障碍，能直接穿透岩石（但似乎对活人气血有本能的渴望和畏惧），攻击方式更加诡异刁钻。

厉千澜强提一口真气，再次挥剑，金光咒的光芒比之前黯淡了太多，只能勉强护住身前一小片区域。月无心勉强弹出几只蛊虫，但效果甚微。萧墨单手持刃，护在苏云裳和虚弱的沈清弦身前，短刃挥舞，将靠近的怨灵劈散，但怨灵源源不断，他很快又添新伤。

赵无妄一手持火把（火焰对这些纯粹的灵体似乎有一定威慑），一手将沈清弦紧紧护在身后，大脑飞速运转。硬拼绝对不行，他们的状态太差了。

“河！暗河！”沈清弦忽然急促地说道，她的异瞳在怨灵飞舞的间隙，死死盯着那具仍在原地蠕动、不断“喷吐”怨灵的庞大浮尸，以及它身下的暗河，“这些怨灵……和浮尸……都离不开这条河的水汽！它们的根源……在河里！或者……和这河水有关！”

赵无妄闻言，目光猛地投向那静静流淌的漆黑暗河。河水无声，却仿佛蕴藏着无尽的邪异。

“必须阻断它和河水的联系，或者……毁了那具浮尸的‘核心’！”赵无妄快速说道，目光扫过那浮尸膨胀的、塞满怨灵的腹腔。

可怎么靠近？如何攻击？他们现在连自保都困难！

就在这危急关头，厉千澜忽然闷哼一声，似乎是强行催动受损元气引发了反噬，动作一滞，数道怨灵趁机穿透了他黯淡的金光防御，狠狠撞在他身上！厉千澜如遭重击，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长剑险些脱手！

“厉大哥！”苏云裳惊叫。

月无心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非金非木、雕刻着诡异虫豸图腾的黑色盒子。她颤抖着手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趴着一只通体晶莹如红宝石、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的细小蛊虫。

“血髓蛊……”月无心看着那蛊虫，眼神中竟有一丝罕见的犹豫和……不舍？但当她看到又一批怨灵扑向厉千澜和赵无妄他们时，这犹豫瞬间被决绝取代。

她咬破自己另一只手的指尖，将一滴心头精血滴在那红宝石般的蛊虫身上。蛊虫身体猛地一颤，发出细微的、仿佛金玉摩擦的嗡鸣，随即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红色细线，以超越想象的速度，无视了空中飞舞的怨灵，径直射向下方暗河岸边那具不断喷吐怨灵的庞大浮尸！

红色细线精准地钻入了浮尸那空洞的头部，消失不见。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下一刻——

那庞大浮尸的动作猛然僵住！

它腹腔内正在涌出的怨灵发出一片更加凄厉混乱的尖啸，仿佛感觉到了灭顶之灾。

随即，浮尸那肿胀**的躯体内部，骤然亮起一点刺目的红光，如同在它体内点燃了一盏血色灯笼！

“轰——！！！”

并非巨响，而是一种沉闷的、仿佛从极深处传来的爆裂声。浮尸庞大的身躯如同充气过度的皮囊，猛地向内塌陷、收缩！无数道细密的红色裂纹从它体内迸发出来，瞬间遍布全身！

紧接着，难以想象的吸力从浮尸收缩的“核心”处爆发！目标并非活人，而是那些从它体内涌出、正在空中飞舞攻击的怨灵，以及溶洞中弥漫的、与暗河水汽结合的阴寒怨气！

“呜呜呜——！！”

怨灵们发出惊恐万状的尖啸，身不由己地被那红色核心倒吸回去，如同百川归海，纷纷投入浮尸体内那一点刺目的红光之中，瞬间被吞噬、湮灭！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空中那密密麻麻、令人绝望的怨灵潮水，竟然被清扫一空！只剩下那具浮尸干瘪塌陷的残骸，静静趴在暗河岸边，体内红光渐渐黯淡，最终熄灭。连同溶洞中那股浓郁的阴寒怨气，也消散了大半。

寂静，再次降临。只有暗河流水潺潺，以及众人难以置信的粗重喘息。

月无心在释放出血髓蛊后，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向后倒去，被旁边的苏云裳一把抱住。她脸色已经不是灰败，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苍白，气息微弱到了极点，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显然那“血髓蛊”的代价，远超之前的禁术。

“月姑娘！”苏云裳带着哭腔喊道。

厉千澜捂着胸口，看着下方浮尸的残骸，又看看濒死的月无心，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愧疚？他挣扎着走过去，从怀中掏出一个镇魔司秘制的、仅剩的保命丹药，塞进月无心嘴里，同时试图运功帮她化开药力，尽管他自己也油尽灯枯。

赵无妄也急忙过来查看，脸色凝重。月无心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不用……白费力气……”月无心艰难地睁开眼，看着厉千澜，嘴角竟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讥诮却又似乎释然的弧度，“这下……你总该……相信……我这‘邪术’……有时候……比你的规矩……有用了吧……”

厉千澜手一颤，沉默片刻，低声道：“……多谢。”

月无心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了力气，眼皮缓缓合上，陷入深度昏迷，只有极其微弱的心跳证明她还活着。

溶洞中的危机暂时解除，但团队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战力，且月无心生死未卜。而暗河对岸的洞口，依旧静静等待着他们。

赵无妄看着昏迷的月无心，又看看状态极差的厉千澜和萧墨，再看向怀中虚弱不堪的沈清弦，心中沉甸甸的。前路，似乎比这漆黑的暗河更加深不见底。

他们挣扎着继续前行，终于设法渡过了暗河（利用浮尸残骸和找到的绳索），进入了对面的洞口。洞口后的通道依旧向下，但走了不远，前方竟出现了人工修葺的阶梯，阶梯尽头，是一扇雕刻着繁复莲花与祥云纹路的厚重石门。

石门半掩，门缝里透出温暖明亮的烛光，还有隐隐的梵唱诵经声传来，与之前经历的阴森恐怖截然不同。

“这是……？”苏云裳惊讶。

赵无妄和厉千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在这“血宴”梦境的最深处，出现这样一处看似“祥和”的所在，绝非吉兆。

轻轻推开石门，里面的景象让众人一愣。

这是一间布置得如同佛堂静室的石室。室内点着长明灯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正对门口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佛像刺绣，宝相庄严。佛像下方，设着香案，供奉着新鲜瓜果。香案前，一个穿着素净青衣、背对着他们、跪在蒲团上的女子身影，正在虔诚地、一下一下地敲着木鱼，口中低声念诵着经文。

那背影……纤细，熟悉。

似乎是听到了推门声，木鱼声顿住。

那女子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烛光映照下，那是一张与钱夫人有七八分相似、却年轻许多、也清瘦许多的脸庞。脸上没有浓妆艳抹，只有素净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哀愁。她的眼神，与外面那些空洞的“宾客”、疯狂的怨魂完全不同，竟然带着清晰的、属于“人”的理智和情感，只是那情感中充满了疲惫、悲伤，还有一丝……深深的绝望。

她看着门口狼狈不堪、伤痕累累的六人，眼中没有惊讶，只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认命般的平静。

檀香的烟雾在她身后袅袅升起，佛像慈悲地俯视着这一切。

在这“血宴”地狱的最深处，竟然藏着这样一处看似“净土”的囚笼，和一个看似“清醒”的囚徒。

诡异的反差，让所有人寒毛倒竖。

她是谁？为何在此？是陷阱，还是……破局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