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绘残卷六道轮回书 第41章 蛊为盟，心各异

龙脊山的晨雾愈发浓重，濡湿了衣襟，也模糊了前路。赵无妄背负着昏迷不醒的沈清弦，每一步都踏在嶙峋的山石和盘结的树根上，左臂胎记的灼痛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的意志力与体力。汗水混着林间的湿气，浸透了他的鬓发和后背，与沈清弦冰凉的身体形成残酷的对比。

前方的紫色身影在乳白色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引路的山鬼，步伐依旧轻盈，仿佛这崎岖山路于她而言如同坦途。月无心偶尔会停下，侧耳倾听片刻，或是撒下一些无色无味的粉末，驱散某些潜藏在雾霭中的毒虫，然后继续沉默地引路。

她没有催促，也没有回头查看，但那无形的压力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地压在赵无妄心头。他将两条性命，以及那幅关乎无数秘密的古画，都押在了这个神秘巫女的身上。这是一场他生平最大的赌博。

不知走了多久，浓雾渐渐稀薄，眼前出现了一个被藤蔓几乎完全遮蔽的山洞入口。月无心拨开垂落的绿藤，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就是这里，暂时安全。”她率先弯腰钻了进去。

赵无妄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背上沈清弦的位置，跟了进去。

洞内并不深，但很干燥，空气中有淡淡的草木清香，显然是月无心提前布置过。角落里铺着厚厚的干草，甚至还有一个用石头垒成的简易小灶，旁边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和采集来的草药。

月无心示意赵无妄将沈清弦放在干草铺上。沈清弦依旧昏迷，手背上的墨色纹路虽然被月无心的血符暂时遏制了蔓延，却依旧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缓缓蠕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把她放平。”月无心的语气不容置疑，她迅速点燃了一小截散发着奇异香气的黑色线香，插在洞口，淡淡的烟雾缭绕，似乎有驱邪避毒之效。

赵无妄依言照做，自己则因为脱力和剧痛，几乎站立不稳，靠坐在一旁的石壁上，剧烈地喘息着，目光却死死锁定在月无心和沈清弦身上。

月无心不再多言，她盘膝坐在沈清弦身侧，解下腰间的布袋，取出那幅用紫色绸布包裹的古画，并未打开，只是将其置于沈清弦头顶前方。接着，她又从怀中取出一个仅有拇指大小的墨玉盒子，打开盒盖，里面竟是三只如同碧玉雕琢而成、蜷缩沉睡的微小蛊虫。

她的神色变得无比专注，口中再次念诵起晦涩的咒文，指尖在空中划出诡异的轨迹。随着她的动作，那三只碧玉蛊虫缓缓苏醒，振翅飞起，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它们并未攻击，而是盘旋在沈清弦手背上方的墨色纹路之上，口中吐出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丝线。

那些金丝如同拥有生命，轻柔地落在墨色纹路上，竟像是灼热的铁丝遇到冰雪，发出“滋滋”的细微声响。墨色纹路仿佛感受到了威胁，剧烈地扭动起来，试图抵抗，但在那淡金色丝线的缠绕下，其活跃度明显被压制，颜色也似乎黯淡了一丝。

与此同时，月无心又取出一枚猩红色的丹药，看向赵无妄：“张嘴。”

赵无妄没有丝毫犹豫，依言张口。月无心指尖一弹，那枚丹药便精准地射入他口中。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灼热的洪流，瞬间冲向他左臂的胎记！

“呃啊——！”赵无妄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感觉整条左臂仿佛被投入了熔炉，血管贲张，皮肤下的胎记灼热到几乎要透体而出！这种以毒攻毒的方式带来的痛苦，远超之前。

但剧烈的痛苦之后，那股疯狂吞噬他生命力的灼烧感，竟真的开始缓缓消退，如同退潮般，留下一种虚脱般的麻木。胎记虽然依旧显眼，却不再像之前那样仿佛拥有自主的生命。

月无心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同时压制两人的反噬，对她消耗极大。她操控着那三只碧玉蛊虫，持续吐出金丝，一点点地将沈清弦手背上的墨色纹路逼退、压缩，最终将其禁锢在手腕处，形成一个如同黑色刺青般的环形印记，不再蔓延。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吁出一口气，收回蛊虫，脸色有些苍白。

“暂时……压制住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她体内的诅咒之力被锁在手腕，你的胎记也被丹药之力暂时安抚。但记住，这只是治标，绝非治本。”她看向赵无妄，眼神锐利，“反噬的根源在于古画本身，以及你们与它之间建立的‘联系’。每次破梦，这种联系都会加深，反噬也会一次比一次猛烈。我的手段，并非次次有效。”

这时，干草铺上的沈清弦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异瞳初时还有些迷茫和涣散，但很快便恢复了清明，只是带着浓重的虚弱感。她第一时间感受到了手腕处传来的阴冷禁锢感，也看到了自己手背上消失、转而出现在手腕的黑色环痕。

“我……”她声音沙哑，试图坐起，却浑身无力。

“别动。”赵无妄立刻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感觉怎么样？”

“像是……做了一场很累很累的梦……”沈清弦靠着他，微微喘息，目光转向一旁的月无心，带着感激与复杂的审视，“多谢月姑娘救命之恩。”

月无心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与疏离：“不必谢，各取所需罢了。你们的命现在和我绑在一起，你们若死了，我找谁要画去？”她拿起地上的古画，重新收好，“现在，反噬暂时压下，我们可以谈谈接下来的‘同盟’了。”

洞内的气氛因为这句话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赵无妄扶着虚弱的沈清弦，沉声道：“你想如何？”

“很简单。”月无心直视着他们，“你们需要我的力量来应对诅咒反噬和可能的追杀，而我需要借助这幅画寻找‘牵心蛊’的线索。在目的达成之前，我们三方，暂时同行。”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会跟你们回城，找个合适的落脚点。在此期间，我会尽力帮你们压制反噬，并在下一次危机时出手。但你们必须保证，这幅画在我需要研究时，不得阻挠。同时，关于这画，你们若有什么新的发现，必须告知于我。”

这是一个基于纯粹利益交换的临时盟约，脆弱得不堪一击。

赵无妄和沈清弦沉默着。他们深知与虎谋皮的危险，月无心手段诡异，立场不明，随时可能为了她的目的牺牲他们。但眼下，他们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皇陵外的刺杀表明还有势力在暗中窥伺，古画的诅咒更是悬顶之剑。

“可以。”赵无妄最终点头，代表两人做出了决定，“但我们也有条件。第一，在未得到我们同意前，你不能对古画做出任何可能引发不可控后果的举动。第二，你的行动，需与我们商议，不得擅自将我们卷入你的是非之中。第三，”他看了一眼沈清弦，“你需要先彻底清除我体内的余毒，并确保清弦不再有性命之忧。”

月无心听着他的条件，妩媚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真是个精明的商人，一点亏都不肯吃。好，我答应你。”她爽快地应下，随即从另一个小瓶倒出一枚碧绿色的药丸递给赵无妄，“这是‘腐骨蛆’的完整解药，服下后运功调息半个时辰，余毒可清。”

赵无妄接过，毫不犹豫地服下，随即盘膝坐下，开始运功化开药力。

洞内暂时安静下来。沈清弦靠在赵无妄身侧，感受着他运功时身上传来的微弱热意，看着对面闭目养神、恢复精神的月无心，心中思绪万千。这个南疆巫女的到来，是危机，也是变数。她就像一阵无法预测的旋风，强行闯入了他们与古画纠缠的命运之中。

前路，因为她的加入，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约莫半个时辰后，赵无妄缓缓睁开眼，吐出一口略带腥气的浊气，右臂伤口的麻痒感彻底消失，体内的滞涩感也一扫而空，虽然左臂胎记的隐痛仍在，但状态已恢复了大半。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看向月无心：“可以走了。”

月无心也站起身，拍了拍紫衣上的草屑，赤足走向洞口，铃铛轻响：“那就回城吧。希望你们找的落脚点，够‘安全’。”

三人走出山洞，重新沐浴在已然明亮的天光下。经历了一场生死反噬和一场利益结盟，他们之间的关系，如同这林间尚未散尽的薄雾，看似同行，却各怀心思，前路漫漫，吉凶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