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鉴圣 第108章 乌索

那声呻吟极其微弱，混杂在风雪的余音中，几不可闻。

但我立刻察觉，收敛了调息，目光落在身旁那蜷缩的人影上。

他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那是一双与中土之人截然不同的眼睛，眼窝深陷，瞳孔是近乎玄冰的苍灰色，此刻却布满了血丝与濒死后的浑浊。眼神初时涣散、茫然，仿佛无法理解自己为何还活着，随即，一种深植于骨髓的警惕与野性猛地浮现！

他看到了我。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身体猛地向后蜷缩，试图拉开距离，却牵动了虚弱的身体，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整个人如同风中残叶般颤抖起来。那只枯瘦的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枚骨雕。

我没有靠近，也没有释放任何带有压迫感的气息，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用尽可能缓和的语气开口，尽管不确定他能否听懂：“你醒了。感觉如何？”

他的咳嗽稍稍平复，苍灰色的瞳孔死死盯着我，充满了不信任与审视。他目光扫过我身上虽然破损但材质明显不属于北地的衣衫，又看了看这处简陋的冰隙，最终落在我脸上，嘴唇翕动，发出几个破碎而古怪的音节。

那不是我所知的任何语言，音调低沉，带着许多喉音与气声，如同风刮过冰隙的呜咽。

语言不通。

这在意料之中。我沉默片刻，拿起旁边剩下的一小块软化的肉干，轻轻放在他身前的冰面上，然后向后挪了挪，示意并无恶意。

他警惕地看着肉干，又看看我，喉结滚动了一下，显然极度饥饿，但长久生存在绝境中养成的谨慎，让他没有立刻动作。

僵持了片刻，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最终压倒了一切，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过肉干，塞进嘴里，几乎是囫囵吞咽下去，因为吃得太急，又引发了一阵咳嗽。

我静静等待着他。在他进食后，又渡过去一缕极其温和的星辉，帮助他消化吸收。

暖流融入身体的感觉显然让他一震，他猛地抬头，苍灰色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之色，不再是纯粹的警惕，而是掺杂了一丝难以理解的震撼。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看向我，嘴唇哆嗦着，再次吐出几个音节，这一次，带着明显的疑问。

我摇了摇头，表示听不懂。

他脸上闪过一丝焦躁，努力比划起来。他指指我，又指指自己的身体，做出一个“温暖”的动作，然后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用一种询问的眼神看着我。

他在问，是我救了他？用的什么方法？

我微微颔首，确认了他的猜测，但没有解释星辉之事，只是指了指外面依旧呼啸的风雪，又指了指这处冰隙，示意只是提供了庇护和食物。

他沉默下来，靠在冰壁上，消化着这一切。有了食物和那缕星辉的打底，他的脸色不再那么死灰，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里的生机明显旺盛了许多。

良久，他再次开口，这一次，语速放慢，指向自己，清晰地吐出一个词：

“乌索。”

这似乎是他的名字。

然后，他指向我，带着询问。

“林……默。”我略一迟疑，报出了名字。在这片陌生的土地，面对陌生的人，保留姓氏或许更为稳妥。

“林……默……”他有些生涩地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随后，他指向冰隙之外，南方的方向，脸上露出了急切、忧虑，甚至是一丝恐惧的神色，双手比划着一个巨大的、圆形的东西，然后又做出崩塌、毁灭的手势，嘴里不断重复着一个词：“喀俄涅！喀俄涅！”

喀俄涅？这又是什么？一个地方？一个部落？还是……某种现象或存在？

他的激动情绪引动了虚弱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喘息。

我示意他冷静，眉头微蹙。他的反应表明，南方，我计划离开的方向，似乎正发生着什么可怕的事情。这让我刚刚稍微放松的心弦，再次绷紧。

“观星殿”的威胁尚未解除，如今似乎又多了新的变数。

乌索喘匀了气，看着我一无所知的模样，更加焦急。他挣扎着，从怀中摸索着，除了那枚紧握的骨雕，又掏出了一块用某种黑色兽皮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

他小心翼翼地将兽皮揭开，里面露出的，并非预想中的地图或信物，而是一片……薄薄的、暗蓝色的冰片。

这冰片与我之前得到的“白山冰魄”截然不同，它更加剔透，内部没有任何杂质或光点，却散发着一股极其隐晦的、与这片冰原寂灭寒意同源，却又更加古老、更加深沉的冰冷意蕴。冰片表面，刻画着一些极其简单、却仿佛直指本源的线条，勾勒出山峦、风雪，以及一个……位于中心、正在溃散的漩涡图案。

乌索将这片冰片郑重地递向我，指着中心那溃散的漩涡，又指向南方，苍灰色的眼中充满了近乎绝望的恳求，反复说着那个词：“喀俄涅！喀俄涅！”

我接过冰片。入手并非刺骨的寒冷，而是一种沉甸甸的、仿佛承载了万古冰霜的重量。精神力稍稍探入，立刻感受到一股庞大而混乱的意念碎片——呼啸的暴风雪，崩塌的冰川，绝望的嘶吼，以及一种……仿佛天地根基正在动摇的、令人心悸的失衡感！

这冰片，像是一个记录仪，记载了南方正在发生的某种巨变！

“喀俄涅……”我喃喃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看着乌索那焦急而悲怆的眼神，心中已然明了。

他来自南方，他的部落（或者家园）“喀俄涅”，正遭遇一场巨大的灾难。他拼死北上，或许是为了寻找救兵？或是为了传递警告？却险些葬身冰原。

而现在，我这个意外救下他的人，似乎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前路，果然从不平静。

我看着手中这片承载着灾难信息的冰片，又看向眼前这个名为乌索的冰原遗民。

南归之路，注定无法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