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宇毒宗 第204章 彭言墨的杀意

过云宗深处，灵雾如亘古不散的纱幔，将这座僻静院落层层包裹。院中古木参天，虬龙般的枝桠肆意伸展，将天光切割成细碎而晃动的光斑，洒在铺满青苔的石阶上。

这里的时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唯有偶尔几声自雾霭深处传来的清越鸟鸣，才能短暂划破那几乎凝滞的寂静。

此处，是彭羽沉睡之地。

彭言墨静坐于寒玉床沿，目光如同被钉在弟弟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上。昔日神采飞扬的少年，此刻如同被风雨摧折后的玉树，仅存微弱的生机在体内艰难维系。她伸出纤指，轻柔地拂开他额前汗湿的碎发，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仿佛触碰的是世间最易碎的琉璃。

每日例行的灵力温养，即将开始。她屏息凝神，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繁复的印诀，掌心随之泛起温润的莹白光芒，如月华凝露，又如暖玉生辉。这光芒缓缓笼罩住彭羽的胸膛，继而化作无数道细如发丝的灵流，顺着其周身受损萎缩的经脉，小心翼翼地探入，试图唤醒那沉寂如死水潭的丹田气海与破碎脏腑。

灵力在其体内游走，如春溪试图润泽干涸龟裂的河床，过程缓慢而耗神。彭言墨能清晰地感知到弟弟经脉中那如同被烈焰灼烧后留下的狰狞创伤，以及脏腑间萦绕不散的阴寒死气。每一次灵力的渡入，都像是在无边黑暗中摸索一丝渺茫的光亮，希望微茫得令人心碎。

然而，她那双清冷的眼眸中，执拗之色从未褪去，仿佛在履行一项超越生死的诺言，纵使前路是万丈深渊，亦无悔前行。

外间庭院，青石铺就的地面被岁月磨得温润。令小修盘膝坐在一个陈旧的蒲团上，周身环绕着淡青色的灵气光晕，随着他悠长的吐纳，如潮汐般明灭不定。

他深知自身修为尚浅，不过是初窥道途门径的元灵境弟子，在这强者为尊的世道中，唯有不断提升实力，方能守护身后这方净土，守护屋内沉睡的男人，以及那位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师姐。

他的神识，早已如一张无形而细密的网，悄然覆盖了院落四周数十丈的范围。任何一丝灵气的异常波动，乃至风吹草动，都难逃其感知。昨夜便有一只不开眼的筑基期影蝠，仗着天赋隐匿神通试图潜入，被他一记凌厉的剑指于暗中击溃，化作一缕黑烟消散。此刻，他虽看似入定，心神却始终紧绷如弦，不敢有片刻松懈。

这般晨昏交替，忧心如焚的日子，已不知重复了多少个日夜。希望与失望，如同两只无形的磨盘，反复碾磨着彭言墨的心神。沉重的压力如同不断累积的冰雪，几乎要将她的脊梁压弯。

这日，在为彭羽更换完灵药后，望着弟弟那依旧紧闭的双眸，唇上毫无血色的灰白，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与窒息感，如同毒藤般骤然缠紧了她的心脏。

她需要片刻的喘息，需要暂时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否则，那股深沉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起身，对庭院中的令小修低声交代了几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随后，青衫拂过门槛，身影渐次消失在蜿蜒的山道云雾之中。

山脚下的城池，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天地。喧嚣的声浪扑面而来，各种气息混杂——酒肆飘出的醇香，灵兽坐骑的腥臊，商贩叫卖的市井活力，以及众多修士身上散发出的或强或弱的灵力波动。车马粼粼，人声鼎沸，勾勒出一幅鲜活而粗糙的世俗画卷。

彭言墨信步走在熙攘的街道上，周遭的热闹却如同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无法真正触及她冰封的心湖。

她仿佛一个孤身在岸上行走的魂，看着河中喧闹的倒影，却感受不到丝毫水温。最终，她随意步入一家看似寻常的面馆，在临窗的角落坐下，点了一碗最普通的清汤素面。

“好久未曾食人间烟火了。”

面馆内人气颇旺，几张木桌旁坐满了形形色色的食客。有袒露胸膛、大声划拳的佣兵，有风尘仆仆、眼神警惕的散修，亦有寻常的城中居民。

“姑娘，看你这一身定是来之不凡，想吃点什么？”

“一碗清汤素面即可。”女孩淡然开口，吸入鼻腔之中的是空气中弥漫着骨汤的浓香、卤肉的酱气，以及汗味、尘土气息交织在一起的，独属于江湖的味道。

“好嘞，素面一碗！”

随着老板的一声吆喝，彭言墨坐在桌前等着，便是安静下来。

然而，这份刻意寻求的短暂宁静，很快便被邻桌几名汉子的高谈阔论所打破。

“嘿！要说近来死得最憋屈的顶尖人物，依老子看，非前阵子那个陵国使臣萧袍莫属！”一个满脸虬髯、身材魁梧的汉子，猛灌了一口烈酒，将酒碗重重顿在桌上，声若洪钟。

“萧袍”二字，如同两道冰冷的毒刺，骤然刺入彭言墨的耳膜，直透魂海深处！这个名字，她岂会陌生？

和令小修一起追求自己的那几个月，她也看懂了那个男人的心意，只可惜他是带着任务在身，无法之下离开前往陵国复命。只是至今为止，就再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原来是...死了...

“可不是嘛！”另一名脸上带疤的汉子接口道，语气中带着几分粗俗的幸灾乐祸，“听说是因为上回没能完成陵国君王的紧要任务，办事不力，被重重责罚，修为直接从元虚境跌到了金丹期以下，最后旧伤复发，呕血三升而亡！啧啧，堂堂使臣，落得这般下场，也真是够难看的。”

“狗屁的伤重不治！”

又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响起，这人刻意压低了嗓门，但那神秘兮兮的语调，在喧闹的面馆里反而更引人注意，“我有个过命的交情的弟兄，就在陵国千石军内部当差，他传来的内幕消息，那还能有假？萧袍，根本不是因为受罚修为大跌死的！他是中了剧毒！一种幽冥殿秘传，专门用来对付高阶修士的奇毒——‘蚀魂散’！听说这玩意儿霸道无比，能直接腐蚀修士的元神魂魄，中毒者初期毫无察觉，待到毒发时，元神如遭万蚁啃噬，痛不欲生，最后会在极度痛苦中形神俱灭，连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他顿了顿，享受着周围同伴惊愕的目光，继续爆料：“而下毒的人，嘿嘿，就是他们曾经的铁杆盟友——藏金堂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堂主！据说是两家在瓜分某次行动的巨大利益时，藏金堂觉得分配不公，怀恨在心，又或者幽冥殿想卸磨杀驴，总之是起了内讧，萧袍这位曾经的得力干将，就这么被自己人给灭了口！”

“蚀魂散...藏金堂堂主...”

这几个字眼，如同道道惊雷，接连在彭言墨的魂海中炸响。她眼中原本深藏的哀痛与忧虑，瞬间被一股源自无尽岁月之前、积压了太久的冰冷杀意所取代。那是一种沉淀了家族血泪、见证了至亲零落、对仇敌不共戴天的恨意！

周身的气息，因内心剧烈的震荡而不受控制地逸散出一丝。并非刻意释放威压，仅仅是心潮澎湃下的自然流露。然而，就是这一丝气息，却让整个喧闹的面馆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仿佛有一阵源自九幽的寒风瞬间席卷而过，所有食客，无论修为高低，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灵魂深处升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纷纷惊恐地望向气息的来源——那个坐在角落，看似清冷绝美的女子。

她依旧静坐，但此刻在众人眼中，却仿佛化作了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冰山，令人不敢直视。

彭言墨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筷，筷子落在粗糙的木桌上，发出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嗒”的一声。她取出一块灵气盎然的极品灵石，轻轻放在未曾动过的面碗旁，动作依旧从容不迫。

随后，她起身，青丝微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面馆。步伐平稳，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凝结的冰面上，带着一种决绝的、足以冻结空气的冷意。

无人得见，在她宽大的绀青袖袍之内，那双纤纤玉手早已紧握成拳，因为过度用力，指甲深深陷入了柔嫩的掌心，刺破了皮肤，殷红的血珠缓缓渗出，染红了袖口的暗纹。那一点**上的痛楚，与她内心翻江倒海、几欲破胸而出的滔天恨意相比，渺小得微不足道。

曹家！那个曾经充满温情与笑语，如今却只剩断壁残垣与冲天怨气的家族！满门上下，无论老幼妇孺，尽数被屠，血流成河，连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未能幸免！

曹亮山，那个曾经惊才绝艳、意气风发的曹家天才，如今修为停滞不前，终身残疾，只能在冰冷的轮椅上艰难度日，眼中再无往日神采！曹亮清，被迫在一夜之间褪去所有青涩，以稚嫩的肩膀扛起家族残破的门楣，眼中过早地染上了风霜与沉重。

曹毅，那位曾经慈祥而矍铄的长辈，因过度操劳与悲痛，未老先衰，满头华发...这一桩桩、一件件惨绝人寰的悲剧，其罪魁祸首，便是那与幽冥殿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藏金堂！

原来，他并非是因为什么任务失败、遭受惩罚而亡！而是被灭口！是被他曾经的盟友，用如此阴毒酷烈的方式清理掉了！

好一个幽冥殿！好一个藏金堂！好一双狠辣无情、利益至上的狼狈！

一股积蓄了二十几年、从未有过的冰冷杀意，如同万年玄冰深处滋生的极寒，在她心底疯狂地涌动、蔓延、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