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宇毒宗 第192章 魂烬千载

在那无垠魂海的最深处，一点残破不堪、摇曳欲熄的微光，正静静悬浮着。它渺小得如同风中残烛，似乎下一刻便会彻底溃散，融入永恒的黑暗。

然而，那光芒虽弱，却顽强地闪烁着，带着一种历经万劫而不磨的执念，证明着其存在的痕迹——那便是辰彦，是他在形神俱灭的边缘，凭借着一缕不甘的意志，依托着那混沌至宝的碎片散发的玄奥道韵，以及这座逆夺天地造化的法阵守护，在长达两千载的漫长光阴里，忍受着魂灵撕裂重聚的无边痛楚，一点一滴，重新凝聚出的...本源魂火！

这缕魂火，是他存在过的最后证明，也是他抗争命运的唯一火种。

此刻，刘天雪，或者说，那沉睡在她灵识最深处、历经轮回洗礼终于彻底苏醒的辰彦的本我意识，正以一种超越视觉的方式，默默“凝视”着那缕微弱却无比熟悉的魂火。

她的内心，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那是一种足以蚀穿骨髓的剧痛，一种跨越了生死轮回、湮灭了时光长河的无尽思念，一种沉淀了千年万载、深入魂魄深处的愧疚与怜惜。

这无数种激烈的情感在她心间碰撞、交融、沸腾，最终，却奇异地沉淀、凝结，化作了一种比万年玄冰更加坚定、比九天烈焰更为炽热的...决绝之意。

两千年的沉沦，两千年的迷失，如同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梦魇。如今，梦该醒了。

那一场由高高在上的天道所导演，充满了无情与残酷的命运戏剧，也该彻底落下帷幕了。

与此同时，过云宗内。

彭羽刚刚亲自为令小修安排妥当了僻静的居所，正欲返回主殿处理那堆积如山的宗门事务。然而，就在他脚步将动未动之际，一股毫无来由、却强烈到极致的心悸感，如同极北之地的万载寒潮，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瞬间将他吞没。

这不安来得如此迅猛，如此霸道，仿佛冥冥之中，那根维系着他命运轨迹的弦，被一只无形而冷酷的手，猛地拨动，发出了令人神魂震颤的哀鸣。

他甚至来不及去思索这心悸的源头，身前那原本稳固无比的大殿空间，便如同水波般轻轻荡漾起来。下一刹那，一道璀璨的流光，无视了殿外层层叠布、足以绞杀仙神的禁制与结界，仿佛行走于无人之境，直接穿透一切阻碍，静静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流光散去，显露出刘天雪的身影。

她的脸色，是一种失去了所有血色的苍白，如同最上等的宣纸，眼角之处，依稀还残留着未曾彻底拭去的湿痕。但这一切，都远不及她那双眼睛，给彭羽带来的冲击巨大。

那不再是平日里他所见的，那双清冷如雪山之巅的幽泉、仿佛看透世事沧桑而波澜不惊的眸子。

此刻，那双眼中所承载的东西，太过沉重，太过复杂。那里面仿佛倒映着星河的崩灭与重生，蕴藏着无尽的悲痛，那悲痛深可见骨；翻涌着滔天的悔恨，那悔恨足以淹没神山；燃烧着彻骨的愤怒，那愤怒能够焚尽苍穹；更有一种...一种让彭羽感到莫名心悸、仿佛跋涉了无穷岁月、看遍了轮回也难以洗刷的疲惫，以及一种...一种深埋于灵魂最底层、几乎要被遗忘的...熟悉感。

“天雪，你这是...”

彭羽霍然从座中起身，宽大的袍袖因这急促的动作带起一阵微风。他的眉头紧紧锁住，心中警兆如同洪钟大吕般疯狂鸣响，然而，在那强烈的警惕之下，一丝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却又悄然滋生，让他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彭羽，” 刘天雪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那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仿佛被粗粝的砂石磨过，但其中蕴含的那股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斩断所有后路的决绝意志，却如同出鞘的神剑，锋锐无匹，“看着我。”

她根本没有给予彭羽任何思考或反应的空隙，话音尚未完全落下，那纤秀白皙的右手已然抬起。食指指尖处，一点纯粹由灵魂之力凝聚而成的光华，骤然亮起！

那光芒并非寻常能量之光，它剔透而璀璨，散发着古老而苍茫的气息，其内仿佛有无数细微的法则符文在生灭流转，带着一种直指本源、撼动人心的奇异波动。没有丝毫犹豫，那点蕴含着刘天雪部分灵魂本源的光华，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径直点向了彭羽的眉心识海所在！

危险！

彭羽体内那浩瀚如海的神力几乎本能地就要汹涌而出，构筑起最坚固的防御。然而，就在那灵魂光华靠近的瞬间，一股源自他神魂最深处、早已被遗忘的共鸣，如同沉睡了万古的火山，猛地被唤醒。随之而来的，还有那灵魂波动中传递过来的、无边无际、几乎要将宇宙都淹没的悲怆与苍凉！

这股共鸣与悲怆，化作了一只无形却无比有力的手，硬生生地扼住了他所有本能的反抗，让他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指尖，轻轻触及眉心。

一股冰凉之意瞬间传来，但奇异的是，在这冰凉之下，却又隐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生命本初的温润。

紧接着——

“轰——！！！”

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源于灵魂层面、意识层面的恐怖爆鸣！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精纯到极致的信息洪流，裹挟着强烈到足以让星辰黯淡、让日月无光的情感风暴，以最蛮横、最直接的姿态，狠狠冲垮了某种坚固无比、笼罩在他真灵深处的无形壁垒，势不可挡地涌入了彭羽识海的最核心之地！

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幻，过云宗主殿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云雾缭绕、无数仙宫神殿在云海中若隐若现的瑰丽世界。云海之巅，一位身着胜雪白衣，风姿卓绝、俊朗非凡的男子，正负手而立，他的脸上带着如同春日暖阳般温柔和煦的笑容。那是...玄千！是他彭羽早已被遗忘的前世之身！

而在玄千身旁，与他并肩而立，巧笑嫣然，眼波流转间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灵秀之气的女子，正是...辰彦！是那个曾与他许下生死盟约，灵魂相契的道侣！

一幕幕被尘封、被扭曲、被遗忘的过往，如同沉寂了万年的画卷被重新展开，褪色的画面被迅速渲染上鲜活而生动色彩。那些携手同游星海的浪漫，那些并肩论道悟法的默契，那些于月下立下的、矢志不渝的永恒誓言...所有甜蜜而温暖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星河之水，汹涌澎湃地冲刷着他被蒙蔽的真灵。

然而，这美好的回溯仅仅是刹那芳华。

画面的最后，陡然急转直下，陷入了一片绝望的猩红！

那是神妖族与外界交界的血色战场，天地间弥漫着肃杀与悲怆。画面中，那白衣已被鲜血染红大半的“自己”——玄千，眼神空洞麻木，手中紧握着一柄闪烁着诡异而不祥寒光的利刃，以一种决绝而残忍的姿态，狠狠地...洞穿了站在他面前、眼中带着难以置信却又隐含一丝解脱的辰彦的胸膛！

温热的鲜血，如同红梅般在她的白衣上凄厉地绽放。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是神族，而自己心爱的这个女孩，是妖族。

想来多么可笑。

辰彦的生命气息在飞速流逝，她那绝美的脸庞上血色尽褪，但她的眼神，在最后一刻，却并未充满怨恨，反而流露出一种令人心碎的解脱，以及一种跨越了生死、永恒不灭的爱恋。她微微翕动的唇瓣，无声地传递出最后的信息，那口型，深深地烙印在彭羽复苏的记忆最深处——

“不怪你...天道...控...”

“不——！！！”

彭羽猛地用双手死死抱住了自己的头颅，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仿佛将灵魂都一同撕裂的咆哮！那咆哮声中蕴含的痛苦、绝望、愤怒与悔恨，足以让听闻者心神俱裂！

他整个人彻底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后跌退，脊背轰然撞翻了身后那张摆放着精致茶具的玉案。瓷杯、茶壶摔落在地，发出清脆而刺耳的碎裂声响，那声音，仿佛是他们曾经圆满无瑕、如今却已布满无数裂痕的命运写照。

他的双目在瞬间布满了狰狞的血丝，赤红得如同要滴出血来。全身的骨骼因为极致的痛苦和体内狂暴力量的失控，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噼啪爆鸣声。那强横无匹、足以撼动山岳的气息，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终于爆发，化作实质般的恐怖风暴，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整座坚固无比的过云宗主殿，在这股失控的气息冲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巨响，梁柱之上，积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尘埃簌簌落下，如同下起了一场灰色的雪。

那一段被某种至高无上的力量强行封印、扭曲、掩埋了整整两千年的真实记忆，在此刻，在刘天雪以自身灵魂本源为引、毫无保留地共享那同源记忆的决绝冲击之下，终于冲破了所有的枷锁与迷雾，如同被禁锢了万古的星河骤然决堤，带着湮灭一切、重塑一切的气势，汹涌澎湃地彻底苏醒过来！

每一个细节，每一分情感，每一帧画面，都与刘天雪传递而来的记忆洪流严丝合缝，相互印证，不容置疑！

她是刘天雪！更是辰彦！那个被天道无情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被操控着、死于此生唯一挚爱之人手中的辰彦！

而站在她面前，这个名为彭羽，承受了无尽痛苦与撕裂感的男人，就是玄千！那个同样被天道操控，亲手葬送了自己最爱之人，背负了绵延两千载无尽痛苦与悔恨的玄千！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彭羽，或者说，已然觉醒的玄千，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地看向前方那张泪眼婆娑的容颜。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流，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细微的水花。

那不仅仅是悲伤，那是一种在得知了所有残酷真相之后，混合了极致痛苦、被命运无情愚弄的滔天愤怒、绵延千年万载几乎将灵魂都腐蚀干净的悔恨，以及...以及在那无尽黑暗的绝望深渊之中，骤然窥见一丝失而复得的微光时，所带来的巨大到几乎无法承受的冲击。这几种极端的情感在他的心间疯狂肆虐、冲撞，几乎要将他的神魂都彻底撑爆、撕裂。

刘天雪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她的脚步很慢，却异常坚定。泪水同样无声地肆意流淌，仿佛要借此流尽这两千年来所承受的所有孤寂、苦楚与思念。

她缓缓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带着一种跨越了千年时空的、刻入骨髓灵魂的眷恋与无尽心疼，轻轻地、如同触碰世间最易碎的珍宝般，抚上了他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绷紧的脸颊。

那冰凉的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彭羽猛地一颤，随即，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一把紧紧抓住了她抚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他握得是那样用力，指关节因为极度的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只要稍一松手，眼前这个历经千辛万苦才重新找回的灵魂，就会再次消失，再次堕入那无尽的轮回与更深的误解深渊之中。

她用力地摇着头，散乱的发丝沾着泪水贴在脸颊，声音哽咽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不...不怪你...玄千...是天道！是那天道！！我们都只是它掌中可怜的棋子！被它随意摆布、残害的棋子！”

两千年的误解与隔阂，两千年的各自在痛苦与迷茫中挣扎求索，在这一刻，在这灵魂相认的泪水与紧紧到几乎要将彼此融入骨血的拥抱中，冰消瓦解，烟消云散。

他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不再是过云宗的宗主彭羽与那位身份神秘的刘天雪，而是历经了生死劫难、跨越了轮回阻隔、终于冲破了命运枷锁、重新找回彼此灵魂印记的玄千与辰彦。

前世的挚爱，今生的纠缠，所有的迷雾都在那灵魂之光最本源的照耀下被彻底驱散，虚妄尽去，只剩下对彼此最纯粹、最炽烈、历经万劫而不灭的爱意，与对那幕后黑手——那冷酷无情、视众生为刍狗的至高天道，最深刻、最决绝、不死不休的恨意。

“这一世，” 彭羽，玄千，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如同恒星内核爆发般、足以焚尽一切黑暗的坚定火焰，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天地法则的力量，沉重而不可动摇，“我们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嗯！” 刘天雪，辰彦，将脸颊深深地埋在他宽阔而温暖的胸膛，感受着那陌生却又熟悉到灵魂深处的有力心跳，重重地点头。她的声音虽轻，却如同亘古不变的誓言，清晰地回荡在殿宇之中，蕴含着同样不可动摇、与天地同寿的决然。

“无论前路是九幽黄泉，还是无垠星海，生死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