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星际传奇 第46章 官家女惊魂

戈壁滩的日出，总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壮阔，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染上浓烈而粗糙的金红色。当叶祈安小队护送着那九名从黑水峪魔窟中救出的女子，踏着晨露与沙尘，终于望见黄沙堡那在熹微晨光中显得格外坚毅的轮廓时，几乎所有被救女子都抑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呜咽，或是脱力般软倒在地，泪水混着脸上的污垢，冲出沟壑。那是劫后余生、看到切实希望的崩溃与释放。

唯有林筱月。

她依旧站得笔直，尽管脚步虚浮，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脏污破损的衣裙难以完全掩盖她原本良好的仪态修养，只是那过分挺直的脊背，透出的不是优雅，而是一种绷紧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戒备。她微微仰着头，望着那座与她记忆中任何城镇或堡垒都迥异的、带着浓浓边塞粗犷气息的土黄色城堡，清澈的眸子里没有泪，也没有明显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极力维持的平静，以及沉淀在平静之下的惊疑、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进入堡内，与外界的传言和想象不同，没有凶神恶煞的兵痞，也没有杂乱无章的混乱。所见之人，无论是持械巡逻的士卒，还是匆匆往来的辅兵、妇孺，脸上大多带着一种被风沙磨砺出的坚韧，以及一种……专注于自身事务的沉凝。街道不算整洁，却也算不上肮脏，一些新修的屋舍还散发着泥土和木材的气息。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甚至有一种奇异的、蓬勃的生机。

但这并未完全打消林筱月的疑虑。从地狱回到人间，每一步都需谨慎。谁知道这座看似秩序井然的堡垒，是不是另一个更为精致的牢笼？那个被称为“冷总旗”的、下令救出她们的人，所求为何？

她们被安置在内堡一处相对独立、僻静的小院里。院子不大，有几间打扫干净的土坯房，虽然简陋，却干燥结实，窗明几净。当冷啸出现时，林筱月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将身形隐在孙敏楠稍后的位置，那双清亮的眼睛，如同受惊的寒潭，瞬间锁定了这个年轻的、面容冷峻、眼神深邃得让人看不透的边堡首领。

冷啸并未靠近，他站在院门口，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群惊魂未定的女子，最后在林筱月身上停留了一瞬。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那单薄身体里散发出的、如同刺猬般竖起的尖刺。

他没有询问她们的身份，没有追问黑水峪的细节，甚至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同情或好奇。他只是用那种平稳的、不带什么情绪起伏的语调说道：“此处暂且安身，一应所需，会有人送来。好生休养。”

说完，他对旁边侍立的一名中年妇人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的态度，与其说是热情接纳，不如说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安置。这种“冷淡”，反而让一直紧绷着心弦的林筱月，微微松了口气。过于热切的关注，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图谋。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沉默的休养与暗中的观察。

干净的、虽然粗糙却厚实的棉布衣物替换下了那身褴褛污秽的囚服。热腾腾的、不再是馊臭难以下咽的粟米粥和偶尔可见油腥的菜蔬，甚至还有一小碟腌制的桑葚果，被按时送来。没有审讯，没有盘问，甚至很少有人来打扰。只有那个被称为“孙嬷嬷”的中年妇人——孙敏楠，几乎寸步不离地陪伴着她们。

孙敏楠是原林府的丫头总管，与林筱月一同被掳，一同被囚，一同被救。她是林筱月过去生活中为数不多的、能让她感到些许安心的人之一。此刻，在这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孙嬷嬷的存在，成了林筱月与过去那个破碎世界之间，唯一残存的、切实的纽带。

“小姐，喝点水吧。”孙嬷嬷将一碗温开水递到坐在炕沿、望着窗外土墙发愣的林筱月手边，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我看这地方……虽简陋，但那位冷总旗，不像是个坏人。他手下那些人，规矩也严，没人来骚扰我们。方才送饭的妇人说，这桑葚是堡里自己种的，酸甜可口，最是安神。”

林筱月接过碗，指尖冰凉。她没有喝，只是捧着，目光依旧没有焦点。许久，她才极轻地吐出两个字：“为何？”

为何救她们？为何如此安静？那个冷总旗，他到底想要什么？这看似平静的院落外，是否藏着看不见的监视？她不信这世间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是在这法度难及的边塞之地。

孙嬷嬷叹了口气，她在林府浸淫多年，见识过官场后宅的波谲云诡，此刻也只能压低声音道：“老奴也看不透。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小姐，咱们现在……能活着，能吃饱穿暖，有片瓦遮头，已是不易。且看看，且看看吧。老奴方才悄悄问了，这堡里似乎规矩很严，连士卒都不许随意靠近内眷居所。光是这条，就比许多地方强了。”

林筱月沉默下去。她知道孙嬷嬷说得对。比起黑水峪地窖里暗无天日、朝不保夕、随时可能遭受凌辱的日子，眼下已是天堂。那地窖的阴冷潮湿，那看守匪徒不怀好意的目光，那空气中永远散不去的霉味和血腥气……回忆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噬咬她的心脏，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捧着碗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院子里，另外几个被救的女子，精神稍好些的，正坐在一小块有阳光的空地上，小声说着话，偶尔还会因为某个同伴劫后余生的感叹而露出一点极为勉强的、带着泪痕的笑容。她们相互依偎着，分享着那碟桑葚，动作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重新学习信任的试探。

这景象，让林筱月冰封的心湖，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松动。但她依旧没有加入她们。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像一个局外人。她看到院门外偶尔经过的巡逻小队，步伐整齐，目不斜视；听到远处校场上隐约传来的、颇有章法的操练呼喝声；甚至看到几个半大的孩子，抱着柴火匆匆跑过，小脸上是健康的红润，而非菜色。

这里的一切，都与她认知中的边镇军堡不同，更与她从小生长的、精致却压抑的江南官邸天差地别。没有丝竹管弦，没有勾心斗角，只有一种粗糙的、顽强的、努力求生的生命力。

身体的疲惫和长久的精神损耗，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在一个阳光暖融融的午后，她靠在铺着干净粗布的被褥上，鼻尖萦绕着阳光晒过后的、干爽的气息，竟第一次在没有噩梦惊扰的情况下，沉沉睡去。

孙嬷嬷轻手轻脚地为她掖好被角，看着小姐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心疼地叹了口气。她走到窗边，望着院子里那一点点复苏的生气，再想到小姐那远超年龄的沉静与戒备，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小姐的心，被一层厚厚的、由惊惧、悲伤和怀疑凝结成的冰壳封住了。要融化这层冰，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真正的、不掺杂质的善意。

而这座黄沙堡，这位神秘的冷总旗，会是那个带来温暖的人吗？那碟酸甜的桑葚，这干净的被褥，院门外那些目不斜视的巡逻士兵，究竟是另一种形式的牢笼栅栏，还是……真的是一方可以暂时栖息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