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9：从赤脚医生到国医 第158章 新岁与远眺

除夕夜抢救气管异物患儿的紧张与疲惫尚未完全消退，大年初一的阳光，已经透过薄薄的云层和窗户上的冰花，给卫生院清冷的院落洒下了一层淡金色的、带着寒意的光辉。

远处村庄里，拜年的喧嚣、孩子们的欢叫、零星的鞭炮声，隐隐传来，愈发衬托出卫生院的寂静。昨晚惊心动魄的战场，此刻只剩下“处置角”里尚未完全归位的器械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味，记录着那场不为人知的生死竞速。

林春生值了后半夜，只在黎明时分合眼眯了不到两个小时。此刻他站在院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清冽而干净的晨间空气，寒冷瞬间驱散了残留的困倦。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却异常清醒，甚至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澄澈感。

李建国和小张也早早起来了，三个人默默地将“处置角”重新整理归位，补充消耗掉的氧气和药品，详细填写昨晚的抢救记录和交接班日志。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仿佛要用这种仪式般的严谨，来平复内心尚未完全平息的波澜，也仿佛是在为新的一年，奠定一个扎实的起点。

上午，张院长和王护士长都赶了过来。听林春生简要汇报了昨晚的情况，张院长后怕地直拍胸口，连声道：“幸亏有你们！幸亏平时练得多！这要是在往年，咱们这条件，那孩子恐怕……”他没说下去，只是用力拍了拍林春生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护士长则更关心细节和后续：“孩子转到县医院情况怎么样？穿刺点有没有问题？记录都完善了吗？”

“早上跟县医院通过电话了，孩子情况稳定，异物已取出，气道有轻微水肿，正在抗炎消肿治疗，预后应该良好。记录都补全了。”林春生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王护士长松了口气，随即又严肃道，“这次虽然成功了，但也暴露出问题。咱们的急救设备还是太单一，应对这种完全性气道梗阻，环甲膜穿刺是最后手段，风险高。如果能有个小儿喉镜或者更专业的气管插管设备……”

“是啊，硬件是硬伤。”林春生点头，“不过，这次也证明了咱们的流程和人员训练是有效的。在最简陋的条件下，用最规范的操作，争取到了最关键的时间。这本身就是一种能力。”

大家沉默地点点头。现实的局限与努力的价值，总是这样交织在一起。

正月初一，按照惯例，卫生院只处理急诊。来看病的人不多，大多是些鞭炮炸伤的小伤口或者吃多了不消化的。气氛比前几天轻松了许多。

中午，张院长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点肉和白菜，王护士长亲自下厨，在卫生院那个小小的、平时只用来烧开水的煤炉上，煮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白菜肉丝面条。五个人围坐在一起，算是吃了一顿简单却温暖的新年“团圆饭”。

饭桌上，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未来。

“过了年，开春了，事情就多了。”张院长扒拉着面条，说道，“公社那边老书记提的‘卫生积极分子’培训，得抓紧筹备。还有，陈主任上次说，局里对咱们的草案和检查结果基本认可，可能会有点实质性的支持下来，咱们也得有个准备，想想最需要什么。”

“省里沈医生那边的项目，不知道年后会不会有进一步的动静。”王护士长补充道，“春生那本‘经验集’也快弄好了，要是能通过沈医生递上去，说不定能引起更大的重视。”

李建国则更关心技术的提升：“林医生，咱们年后是不是能把培训内容再深化一下？比如，多搞几次像昨晚那种突发情况的模拟推演？我觉得光是流程熟练还不够，还得练那种‘急中生智’的判断力和应变能力。”

小张小声说：“我还想多学学儿科常见急症的护理和观察要点，昨天那孩子，我后面看着他，心里还是有点没底。”

林春生听着大家的议论，心中思绪翻涌。过去的一年，从重生伊始的懵懂与热血，到面对现实的困境与挣扎，再到一步步建立起“处置角”、完善制度、开展培训、下乡巡诊、应对危机……他们走得艰难，却也扎扎实实。除夕夜的抢救，像是一个浓缩的考验，检验了他们所有的努力，也昭示着新的开始。

“大家说得都对。”林春生放下碗，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而亲切的脸，“新的一年，咱们要继续做，而且要做得更好、更系统。”

他梳理着思路：“第一，巩固根本。‘处置角’的运行要继续规范化、常态化，制度要严格执行，人员的培训和考核要形成长效机制，不能松劲。这是咱们的‘根据地’，必须守牢。”

“第二，向外拓展。积极推动‘卫生积极分子’培训计划落地，这是将咱们的急救理念和基础卫生知识向下渗透的重要一步。同时，继续完上下乡巡诊的模式，把‘田间课堂’办得更实在、更有效。”

“第三，向上争取。密切关注县局和省项目的动向，准备好咱们的需求清单和下一步的工作计划，争取获得更多的资源和支持，尤其是改善最关键、最薄弱的急救硬件条件。”

“第四，向内深化。培训内容要升级，不能满足于操作流程，要加强病理生理基础、鉴别诊断思维、复杂情况下的决策能力培养。就像建国说的，要练‘急智’。同时，也要加强像小花说的专科护理能力。”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但最重要的，是咱们得想清楚，咱们红旗公社卫生院，到底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仅仅是一个能看头疼脑热、处理简单外伤的‘卫生所’吗？还是说，咱们要努力成为一个在现有条件下，急危重症识别、评估、初步处理能力最过硬，健康教育和慢病管理最有特色，能真正为乡亲们守住第一道健康防线的、不一样的基层医疗点？”

这个问题，让大家都陷入了沉思。是啊，忙碌了一年，克服了那么多困难，他们到底在追寻什么？

“我想，”李建国第一个开口，眼神发亮，“咱们至少证明了，就算条件差，只要肯动脑子、肯下功夫，也能做成一些以前觉得不可能的事。咱们‘处置角’救回来的那些人，还有昨晚那个孩子，就是证明。咱们卫生院，应该就是这样的地方——地方不大，东西不多，但人靠得住，关键时候真能顶上去！”

“对！”小张也鼓起勇气说，“还要让乡亲们觉得，来咱们这儿不光能拿药，还能学到东西，知道怎么防病，怎么处理小意外。咱们下乡，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王护士长点头：“春生说得对，咱们要‘守得住，出得去，接得上’。家里（指卫生院）要稳，外面（指下乡和培训）要活，上面（指争取资源）要通。这样，咱们这个小卫生院，才能真正有点‘精气神’，有点不一样的价值。”

张院长听着，眼眶微微有些发热。他仿佛看到了这支在他眼皮底下成长起来的队伍，已经不再是需要他时时呵护、处处担忧的“孩子”，而是有了自己清晰的目标、坚定的步伐和澎湃的内生动力。他这个“家长”，或许可以试着更多地放手，去支持，去铺路。

“好！好！”张院长连声说，“你们年轻人有想法，有干劲！我老头子别的干不了，给你们跑跑腿、说说情、挡挡风，还是可以的！咱们就照这个路子，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干！”

新岁的阳光，渐渐升高，暖意驱散了些许严寒。简陋的卫生院里，一顿简单的面条，一场关于未来的畅谈，却仿佛给这个新的一年，注入了无比清晰的方向和沉甸甸的希望。

他们站在新的起点上，回望来路，坎坷而充实；远眺前程，挑战与机遇并存。但这一次，他们不再迷茫，不再孤单。因为他们已经用过去一年的奋斗，为自己锻造了一副虽不坚硬却足够柔韧的筋骨，点亮了一盏虽不耀眼却足够指引方向的灯火。

新岁伊始，万象更新。而红旗公社卫生院这群基层医者的新征程，也就在这冬去春来的交替中，带着更深的思索、更稳的步伐、更远的眺望，悄然启航。前路漫漫，但他们已然准备好，用汗水与智慧，去书写属于这个时代、这片土地的、更加坚实的健康守护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