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9：从赤脚医生到国医 第126章 旧机新声

自制器械的改进工作还在缓慢推进，新的橡胶材料和更合适的弹簧尚未找到，但林春生并没有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条充满不确定性的“土法”路线上。

他惦记着卫生院库房角落里那台蒙尘已久、据说“坏了很久”的老式x光机。

如果能把它修好，哪怕只能拍最简单的胸片，对卫生院的诊断能力也将是一次质的飞跃。肺结核、肺炎、胸腔积液、甚至一些骨折和异物，都将有更直观的证据，而不再仅仅依赖于触诊、听诊和经验推断。这对于鉴别诊断、评估病情严重程度、指导治疗（比如吴大娘的肺部感染情况、栓柱是否有腹膜炎征象）至关重要。

上次去县医院，董师傅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那是个真正的技术高手，而且对基层有朴素的同情心。或许……可以再找他试试？

又是一个相对清闲的下午，林春生跟张院长提了提想请董师傅来看看x光机的想法。

张院长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那老古董？多少年没人碰了！请董师傅？人家县医院的大师傅，肯来咱们这穷地方？来了也不一定能修好，白搭人情还让人看笑话！”

“院长，试试看总没坏处。”林春生态度诚恳，“修好了，咱们受益。修不好，也损失不了什么。董师傅人实在，上次帮了咱们大忙，我看他挺愿意帮忙的。我亲自去请，就算不成，也算表达个心意。”

张院长犹豫了半晌，看着林春生跃跃欲试的样子，又想到最近卫生院确实需要一点“新气象”来提振士气，最终松了口：“那……你去问问也行。注意说话方式，别强求。要是人家不愿意，或者要价太高，就算了。”

得了这句“也行”，林春生立刻行动起来。他先跑去库房，打着手电，仔细查看了那台x光机。机器主体是个沉重的铁柜子，上面布满灰尘和蛛网，铭牌字迹模糊，依稀看得出是五十年代的国产货。旁边连着一个可以移动的球管臂和一个同样积满灰尘的荧光屏架。电线老旧，有些地方胶皮已经开裂。

他尝试着插上电源（小心翼翼地），按下启动按钮。机器内部传来一阵轻微的嗡鸣，指示灯闪烁了几下，随即熄灭，再无声息。果然开不了机。

他记下了机器型号（尽可能辨认），又简单清理了一下表面的灰尘，拍了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用笔简单勾勒）。然后，他再次坐上老牛师傅的拖拉机，踏上了“求援”之路。

这一次，他带了点“礼物”——一小篮王护士长家自种的、水灵灵的黄瓜和西红柿。东西不值钱，但代表一份心意。

到了县医院器械科维修间，董师傅依旧埋首在一堆零件里。看到林春生又来，他没什么意外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董师傅，又来麻烦您了。”林春生将那小篮果蔬放在不碍事的角落，“自家种的，给您尝个鲜。”

董师傅瞥了一眼，没说什么，算是收下了。“又有啥事？”

林春生拿出自己画的简易图和记下的型号，说明了来意：“我们卫生院有台老x光机，搁置好多年了，开不了机。想请您有空的时候，过去给看看，有没有修好的可能。哪怕只能拍个胸片，对我们帮助就太大了。”

董师傅接过图纸看了看，又问了几个问题：通电反应？指示灯情况？有没有异常声响或焦糊味？林春生一一据实回答。

“五十年代的‘东风’牌，老掉牙了。”董师傅放下图纸，沉吟道，“这种机器，电路简单，但元件老化严重，高压部分容易出问题，荧光屏也可能老化失效。修起来麻烦，配件也不好找。”

林春生的心沉了沉。

“不过，”董师傅话锋一转，擦了擦手上的油污，“要是主体结构没大问题，变压器、球管没坏，只是些电容电阻老化、接触不良或者保险烧了，倒不是完全没希望。高压电缆和荧光屏……也得看具体情况。”

“那……您看，方便过去给瞧瞧吗？”林春生连忙问，“路费、工时费，我们想办法……”

董师傅摆摆手：“钱不钱的再说。这种老机器，我也好些年没碰过了，有点手痒。”他看了看墙上的日历，“这周六下午，我轮休。要是你们方便，我过去看看。丑话说前头，只能看看，能不能修，修到什么程度，看了才知道。别抱太大希望。”

成了！林春生大喜过望：“方便！当然方便！太感谢您了董师傅！周六下午，我们在卫生院等您！”

周六下午，董师傅果然如约而至。他没穿白大褂，就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工装，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半旧的帆布工具包。

张院长听说人真来了，既紧张又有点期待，亲自在门口迎接，话都说不利索了。董师傅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只是点点头，就在林春生的带领下，直奔库房。

王护士长、李建国和小张也都好奇地跟了过来，把库房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董师傅到了机器前，先不急着动手。他绕着机器转了两圈，仔细看了看铭牌和外部结构，又用手摸了摸一些关键部位的温度（虽然机器是冷的）。然后，他让林春生接通电源（再三检查了电线和插座安全）。

通电的瞬间，董师傅侧耳细听，眼睛紧盯着机器面板。那短暂的嗡鸣和闪烁再次出现，然后归于沉寂。

“初步判断，电源部分可能没问题，能上电。问题可能出在高压生成电路或者控制回路。”董师傅说着，打开了自己的工具包，里面是各种规格的螺丝刀、扳手、万用表、电烙铁，还有一小盒常用的电子元件。

他熟练地拆开机柜侧面的盖板，灰尘扑面而来。他也不在意，用手电照着，仔细检查内部的线路和元件。林春生在一旁帮忙打下手，递工具，擦灰尘。王护士长等人屏息凝神地看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董师傅时而用万用表测量，时而用螺丝刀轻轻拨动某个元件，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这里，这个老式电解电容，鼓包了，肯定失效了。”董师傅指着一个圆柱形的元件说，“还有这儿的几个碳膜电阻，阻值漂移得厉害。这几处焊点，氧化虚焊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工具包里找出型号相近的电容和电阻，又拿出电烙铁和焊锡丝。“我先把这些明显坏了的换了，把虚焊点补上，再看看。”

电烙铁通电加热，散发出松香的味道。董师傅手法娴熟，烫下旧元件，清理焊盘，换上新的，焊点圆润光亮。补焊虚焊点时，更是稳准快。

更换了几个关键元件后，他再次通过测试。

这一次，嗡鸣声持续了更久，面板上几个指示灯稳定地亮起了绿光！虽然那个荧光屏依旧一片灰暗，但机器的“心脏”部分似乎被激活了！

“有门儿！”李建国忍不住低呼一声。

董师傅脸上也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但随即又严肃起来：“别高兴太早。高压部分和球管还没测，荧光屏更是个未知数。”

他继续检查高压发生器和连接球管的电缆。万用表测量后，他摇了摇头：“高压包输出不稳，有打火迹象。这根高压电缆，外皮老化严重，绝缘可能不行了，有安全隐患。球管……得通电试过才知道。”

情况又变得复杂起来。高压部件和电缆，可不像电容电阻那么容易找到替换件。

董师傅沉思了片刻：“高压包我可以尝试重新绕制绝缘，但需要合适的材料和时间，这里弄不了。电缆……如果只是外皮老化，内芯还好，可以尝试用高压绝缘胶带多层紧密缠绕暂时补救，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而且有风险。球管只能通电试。”

他看向林春生和张院长：“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我把能换的小件换了，把高压部分简单处理一下，临时通电试试球管和荧光屏，但风险较高，可能损坏球管，甚至有不安全因素。二是，我把高压包和电缆拆回去，找材料慢慢修，修好了再拿回来装，这样稳妥，但时间长，而且不一定能找到合适材料，修好了也可能效果不佳。”

张院长一听“风险较高”、“不安全因素”，立刻就想打退堂鼓。林春生却看着那已经亮起指示灯的机器，心有不甘。他想了想，问董师傅：“董师傅，如果选择第二种，大概需要多久？修好的可能性有多大？”

“材料难找，快则个把月，慢则不好说。修好的可能性……五五开吧。毕竟太老了。”董师傅实话实说。

林春生又看向张院长：“院长，我觉得可以试试第二种。机器已经放坏这么多年了，不差这一个月。让董师傅带回去，稳妥地修。哪怕只有五成希望，也值得一试。万一修好了，咱们卫生院就多了双‘眼睛’啊！”

张院长看着林春生热切的眼神，又看看董师傅那张平静却透着专业底气的脸，再看看那台已经“死”了多年、此刻却似乎有了点“活气”的老机器，咬了咬牙：“行！听董师傅的！拆回去修！需要什么费用，咱们……咱们尽量想办法！”

董师傅点点头：“费用先不提，我尽量找废旧件利用。拆装需要点时间，你们帮把手。”

接下来的时间，在董师傅的指导下，林春生和李建国小心翼翼地协助拆卸高压包和那段老旧的高压电缆。王护士长和小张则负责清理拆出来的部件和场地。

当那个沉重的、布满灰尘的高压包和那段龟裂的电缆被取下时，这台老x光机仿佛被抽去了最关键的部分，重新变得沉寂。但这一次的沉寂，却带着一种等待新生的期盼。

董师傅将拆下的部件仔细包好，放回他的工具包。“我回去想办法。成不成，一个月左右给你们信儿。”

送走董师傅，夕阳的余晖照进库房，落在空了一半的x光机柜体上。

虽然机器还没修好，甚至可能最终修不好，但这一次的尝试，本身就已经是一种突破。它代表了卫生院不再安于现状，开始主动寻求技术升级的可能；也代表了像董师傅这样的专业人士，愿意向基层伸出实实在在的援手。

“旧机”能否发出“新声”，尚未可知。但希望的火种，已经被再次点燃。无论结果如何，这份敢于尝试、积极争取的态度，已经为这个小小的卫生院，注入了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