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十四年 第233章 血战常德第六章 ：血战水星楼

石门的忠烈，长眠了。

沅江边的英魂，也散了。

常德，这座早已被清空了所有平民的湘西古城，终于，彻底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 “孤城”。

一九四三年十一月十八日，日军的先头部队抵达常德郊外，与第五十七师的外围警戒部队正式交火。二十一日，日军完成对常德城的战术包围，切断了所有陆路通道。二十四日，日军第十一军司令官横山勇，将麾下最精锐的攻城主力 —— 第一一六师团和第三师团一部全部集结完毕后，正式下达总攻令。一场即将被载入世界战争史的、地狱般的城市攻防战，开始了。

常德城的东门。这里矗立着一座始建于唐代、明万历年间重建的古老建筑 —— 水星楼。它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原本是常德百姓祭祀水神、祈求平安的场所，如今却成了日军主攻方向上最重要的核心支撑点。负责扼守这里的，是第五十七师第一七一团第三营，这是一支刚从鄂西会战中重建的部队，全营约三百人，带着 “虎贲” 的血性驻守在东门。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状态。日军动用了山炮兵第二十二联队的三十余门山炮、野炮，对水星楼及东门城墙展开长达三个小时的不间断轰击。炮弹像雨点般砸在城墙上，砖石碎片飞溅到几十米外的街巷里。一颗颗带着尖啸声的炮弹不断在这段古老的城墙上爆炸，青烟和着尘土遮蔽了整个天空。那座本已饱经风霜的水星楼，在第一轮炮击中就被炸掉了半边屋檐，成了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楼。

炮击过后，是飞机的轰炸。六架日军的 “一式重型轰炸机” 突破中美空军的拦截，像一群盘旋的秃鹫，对着东门阵地来回俯冲投弹。一枚炸弹落在水星楼西侧，把原本就残破的飞檐炸得粉碎。整个东门阵地陷入一片火海。

然而，当炮火和轰炸终于稍稍停歇，日军的步兵立刻发起了 “波浪式冲锋”，这是他们惯用的战术，分三波次层层推进：第一波士兵举着步枪，猫着腰往前冲，脚步又快又轻，显然是想试探守军火力；第二波则带着轻机枪，在距离阵地五十米处迅速架起枪，“哒哒哒” 的枪声瞬间响起，子弹像鞭子一样抽在城墙上，压制守军抬不起头；第三波士兵背着折叠梯，趁着火力掩护，朝着城墙根狂奔，想搭梯爬上来。

可这时迎接他们的是从断壁残垣之间突然喷吐出来的密集机枪火舌！第三营的官兵像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打不死的天兵，又一次出现在阵地上。他们用缴获的日式 “歪把子” 机枪和成捆的手榴弹，将日军的第一次冲锋硬生生打了下去。

日军恼羞成怒，又一次发起猛攻。这一次，他们集中兵力冲击阵地缺口，与守军展开近距离拼杀。第三营的官兵抱着 “死战不退” 的决心，子弹打光了就用刺刀捅，刺刀弯了就用枪托砸，甚至抱着日军士兵一起滚下城墙。激战中，营长在指挥冲锋时被日军子弹击中胸膛，倒下前还喊着 “守住水星楼”；一个年轻的班长接过指挥权，带着残兵继续抵抗，直到被炮弹碎片击中，再也没能站起来。

我们再把镜头切换到北门的城墙。这里同样是日军主攻的方向，也是第五十七师第一六九团的防区。一个叫顾华江的卫生员，正和他所在的部队一起坚守在这里。他的任务本该是抢救伤员，但此时的北门阵地早已没有前后方之分，每一个还能喘气的人，都是战斗员。

白天的战斗里，他一边要冒着炮火，将那些被炸断了胳膊、炸穿了肚子的战友从火线上拖下来，有时候刚把伤员拖到掩体后，自己的衣服就被流弹击穿；一边还要在战斗间隙拿起步枪，对着城下的敌人射击。

日军还曾向北门投下几十枚催泪毒气筒，白色的毒雾顺着风蔓延，守军没有防毒面具，只能用浸了水的毛巾捂住口鼻，在剧烈咳嗽中仍死死握着步枪，没让日军前进一步。

到了晚上，战斗暂时停歇，但危险并未远去。一天深夜，顾华江正在城垛上负责警戒，突然听到城墙下面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声。他立刻警觉起来，悄悄地探出头去。借着远处火光的微弱光亮，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几十个黑影正像壁虎一样，手脚并用地攀爬在湿滑、长满青苔的城墙之上，是日军的 “敢死队”！他们想趁着夜色偷袭上城！

顾华江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下意识地想拉动枪栓报警，却立刻忍住了，因为一旦枪响，必然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引来敌人更猛烈的炮火。他看了一眼身边那些早已在极度疲惫中沉沉睡去的战友，又看了一眼正在一点一点向上爬的黑影，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在脑海里形成。

他悄悄地叫醒身边的几个战友，没有用枪，而是拆下了身边用来搭担架的、削尖了的竹竿。几个人一人一根竹竿，像一群耐心的猎人，悄无声息地埋伏在城垛后面，等待着猎物自己送上门来。

一个日本兵终于爬了上来。他刚刚探出半个脑袋，准备观察城上的情况，突然，一根锋利的、闪着寒光的竹枪从黑暗中猛地刺出！“噗嗤” 一声，正中他的咽喉。那个日本兵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就瞪大了眼睛，像一袋漏了气的麻袋，软软地掉了下去。

“下一个！”

顾华江和他的战友们，用这种最原始、也最安静的方式，一个，两个，三个…… 那一夜，他们几个人就用这几根削尖的竹竿，连续刺死了十二个企图偷袭上城的日军。

守卫水星楼的第一七一团第三营，最终全员伤亡殆尽，仅十二名重伤员在夜色中突围。他们用三百人的生命，换来了日军近三百人的伤亡，硬生生迟滞了日军突破东门的步伐。

这就是常德的战斗。一场早已超越了武器与战术的、纯粹的、意志与意志的较量；一场在城墙上的、血与火的绞杀。在整个常德的城防线上，像水星楼这样惨烈的战斗，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都在上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