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踏出金銮殿那高高的门槛,外面刺眼的阳光让我微微眯起了眼。殿内那压抑的、充斥着权力和算计的空气似乎为之一清,仿佛有十年积尘被风卷走。肩胛处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血已半干,黏在粗布衣上,每一次抬臂都牵扯着筋骨——可心里,却有种虚脱般的轻松,像背负了整座山的人,终于把山放下了。
结束了么?
不,远远没有。
我刚走下汉白玉的台阶,还没喘匀一口气,身后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一道尖厉刺耳的嗓音:
“姜姑娘,请留步!”
我脚步一顿,缓缓回头。
是刚才宣读诏书的那位内侍,额上沁汗,神色焦灼。他身后还跟着几位面色沉凝的官员,袍服绣着云雁与锦鸡,品阶不低。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我认得——礼部尚书周廷珸,人称“周铁面”,以古板守旧、苛礼重典着称。十年前,正是他拟文,称云门“包藏祸心,私授兵法,图谋不轨”,力主“满门抄斩,以肃朝纲”。
如今,他站在我面前,目光如鹰隼般在我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怀疑,甚至一丝隐秘的敌意。
“姜姑娘,”他开口,声音干涩如枯叶摩擦,“陛下隆恩,准你云门入祀忠烈祠,此乃天大的殊荣。然,老夫有一事不明,还望姑娘解惑。”
来了。
我就知道,那泼天的富贵我拒绝得干脆,总会有人觉得我另有所图。人心里的脏污,看什么都是脏的。他们不信清白,只信利益;不信忠义,只信权谋。
我站定,平静地看着他,声音不卑不亢:“尚书大人请讲。”
周尚书捋了捋胡须,慢条斯理,却字字诛心:“姑娘声称已手刃陆啸天,并寻回其勾结外敌、祸乱朝纲的罪证。这些,陛下与诸位同僚已亲眼所见血衣,暂且信你。然——”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凌厉,“江湖传闻,陆啸天手中握有前朝秘宝,乃复国之物,得之可动摇国本。此物,如今何在?”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直刺我双眸:“姑娘口口声声为国除奸,为云门正名,却对这等关乎社稷安危的秘宝讳莫如深。莫非……是想学那陆啸天,私藏秘宝,以待时机,行不臣之事?!”
“周尚书所言极是!”旁边一位兵部侍郎立刻附和,声音激昂,“姜凌云!你献上的所谓罪证,不过是些账册血书,那真正的秘宝——前朝玉玺和调兵虎符,你藏到哪里去了?今日若不交代清楚,这‘护国’之名,恐怕名不副实吧!”
周围空气瞬间再次凝固。
刚刚因为我撕诏书、拒封赏而带来的些许震动,甚至那一丝或许存在的同情与敬佩,顷刻间被这“私藏复国秘宝”的可怕指控冲得烟消云散。无数道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身上——有惊疑,有贪婪,有忌惮,更有藏不住的恶意。
我看着他们,看着这些高高在上的朝堂重臣,心里只觉得一阵悲凉和可笑。
云门三百二十七条人命,十年沉冤,在他们眼里,或许还不如那两块死物重要。对他们而言,忠骨不如玉玺值钱,清名不如权柄诱人。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还好,我早有准备。
从在祖地地窖中发现那两样东西起,我就没想过毁掉它们。陆啸天把它们藏在云门祠堂神龛下,用我母亲的牌位作掩护——他以为,没人敢动亡者之物。可他错了。我敢。我不仅敢动,我还敢带出来,敢面对今日的诘问。
因为我明白——真正的祸患,从来不是玉玺,而是人心。
“原来诸位大人,关心的是这个。”我的声音很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却无怒无怨,只有看透世情的冷清。
我没有辩解,也没有愤怒。
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毫不起眼的黑色木匣。那里紧贴着我未愈合的伤口,温热的血早已浸透布料,却未染匣身——我一路护它,如护云门最后的尊严。
木匣很旧,边角磨损,漆皮剥落,上面没有任何纹饰,像个寻常江湖人装药的盒子。
“这就是藏着足以掀起腥风血雨之物的容器?”一位年轻御史低声嗤笑,眼中满是不信。
我没理会。
当着所有人的面,我轻轻打开了匣子。
没有金光万丈,没有异香扑鼻。
里面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方白玉螭钮玺印,色泽温润如脂,却难掩岁月侵蚀的裂痕;半块玄铁铸造的虎符,造型古朴,刃口锋利,透着冰冷的杀伐之气。
前朝玉玺!调兵虎符!
虽然在场大多数人可能从未见过真品,但那形制——螭龙盘绕,九叠篆文;那材质——玉中带血沁,铁上凝霜纹;那无形中散发出的、独属于皇权与兵权的压迫感,让所有人都瞬间屏住了呼吸!
周尚书的眼睛猛地瞪大,喉结滚动,手不自觉地颤抖。
我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方玉玺捧了出来。触手冰凉沉重,仿佛捧着一段沉甸甸的、沾满鲜血的历史。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钩如刺,贪婪、炙热、忌惮地黏在这玉玺之上——有人想据为己有,有人想焚之以绝后患,有人想借之攀附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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