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泠书踩着青石板路走进纸人镇时,暮色正顺着河道漫上来,像一块浸了墨的湿绸,一点点裹紧了这座临水古镇。两岸的纸人灯笼密密麻麻排了数里,猩红的烛火在风里明明灭灭,映得水面漂着的纸人倒影扭曲如鬼魅——这些纸人高矮不一,清一色穿着浆洗得发硬的青黑寿衣,脸庞用朱砂勾勒得眉眼分明,竟像是照着镇上真人画就的。有的纸人嘴角翘着诡异的笑纹,朱砂点的嘴唇裂到耳根;有的眼窝深陷,黑洞洞的瞳孔里似乎凝着化不开的阴翳,直勾勾盯着河面上来往的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灯笼的束缚,从水里爬出来。
空气里飘着糯米浆混着朱砂的腥甜,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焚烧纸灰味,呛得沈泠书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牛皮笔记本。封面的牛皮已经被磨得发亮,边角卷了毛,这是爷爷沈墨卿留下的唯一遗物。她刚从海外读完民俗学硕士,三个月前突然断了和爷爷的联系,辗转收到一封字迹潦草的信,信封上只写着“纸人镇,替命非换寿,是换魂,秘谱藏于祠堂,小心纸人睁眼”,除此之外,再无只言片语。
“姑娘,外来人?”摆渡的哑叔撑着竹篙,竹筏在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短褂,脸上布满沟壑,像是被岁月刀刻斧凿过一般,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直直盯着她胸前挂着的龙形玉佩——半块温润的和田玉嵌在红绳里,边缘被磨得光滑,另一半不知所踪,这是爷爷从小给她戴的,说是沈家的传家宝。
沈泠书点头,声音被镇里诡异的寂静压得有些发轻:“我找沈墨卿,他是我爷爷。”
哑叔的眼神暗了暗,没再说话,只是竹篙轻轻一点,竹筏便悄无声息地靠了岸。码头边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眉眼温柔,正是爷爷信里提过的邻居阿玉。“泠书姐?我等你好久了。”阿玉笑着上前,手指却不经意间拂过她胸前的玉佩,指尖带着一丝冰凉,“沈爷爷三个月前就失踪了,镇里人都说……他是被纸人带走的。”
“被纸人带走?”沈泠书心头一沉。爷爷是纸人镇最有名的纸人匠,一手“画魂”绝技冠绝全镇,经他手做的纸人,眉眼间总带着几分活气,镇上的老人都说,沈墨卿能给纸人注入魂魄,让它们替人办事。她小时候跟着爷爷在纸人镇住过几年,只记得镇里的人对纸人又敬又怕,从来不敢轻易触碰,更别说“带走人”了。
阿玉领着她往镇东头走,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在寂静的镇子里显得格外突兀。路边的人家门窗紧闭,门楣上都挂着两个纸人灯笼,风吹过,纸人的衣袖轻轻晃动,像是无数只手在暗中挥舞。偶尔能看到门缝里探出半张脸,眼神警惕地打量着沈泠书,见她看过去,又飞快地缩了回去,只留下一道紧闭的木门和两个沉默的纸人灯笼。
“镇里最近不太平,”阿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大家都怕外来人带来晦气。”
“是因为纸人匠接连死亡的事吗?”沈泠书问。来之前她查过纸人镇的相关信息,零星有帖子提到,近三个月里,镇里死了三个纸人匠,死状都极为诡异。
阿玉脚步一顿,脸色白了几分:“你都知道了?”她点点头,声音带着哭腔,“王匠师被人用纸刀割了喉,死在自己的工作室里,而他前几天刚做完一个替命纸人,那个纸人的胸口,正好有一道一模一样的刀痕;刘匠师是溺死在自家水缸里的,水缸里没有鱼,只有一个被泡得发胀的纸人,正是他给镇上李寡妇做的替命纸人;张匠师更惨,在家**了,房子烧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个烧得焦黑的纸人,和他给邻村地主做的替命纸人一模一样……大家都说,是替命纸人反噬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祖宅门口。这是一座临水的老宅,黑瓦白墙,木门上挂着两个褪色的纸人灯笼,纸人的颜色已经发黄,眉眼模糊,风吹过,纸人的衣袖轻轻晃动,像是在无声地招手。阿玉推开门,一股潮湿的霉味夹杂着浓郁的朱砂味扑面而来,让沈泠书忍不住皱了皱眉。
“沈爷爷失踪后,我一直帮你照看屋子,每天都来打扫。”阿玉一边说,一边推开正堂的门。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八仙桌,几把木椅,正中央的供桌上没有牌位,只有一个空白的纸人——没有画眉眼,没有穿衣服,只是一个白纸扎成的人形,胸口贴着一张泛黄的黄符,上面的朱砂符咒已经有些模糊。
沈泠书走到供桌前,指尖轻轻拂过那个空白纸人,纸身带着一丝阴冷的潮气。她转头看向爷爷的工作室,门虚掩着,里面隐隐透出微光。推开门,一股更浓郁的朱砂味和糯米浆味涌了进来,桌上还摆着爷爷未完成的纸人,柳木骨架已经搭好,外面糊上了一层白纸,却没画眉眼。旁边散落着几张泛黄的宣纸,上面是爷爷苍劲的字迹,写着关于“纸人替命”的记载:“纸人替命,需以血亲为引,生辰八字为凭,取委托人指甲、头发,与生辰八字一同封入纸人腹中,焚烧于祠堂后殿换魂阵,方可续命三载。然此法逆天,反噬必至,轻则家破,重则人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