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十一点已过。
暑气并未因夜深而消散,反而像一块浸满了热水的厚重绒布,沉甸甸、黏糊糊地覆盖着村庄和田野。空气凝滞,连一丝风也无,窗外平日里吵嚷不休的蛙鸣虫叫也诡异地沉寂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真空的死寂,压迫着人的耳膜。
陈建国是被一阵难以忍受的干渴唤醒的。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粗糙的沙砾,火烧火燎。他迷迷瞪瞪地坐起身,摸索着端起床头柜上那杯凉透的白开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暂时缓解了喉间的不适,却也驱散了残存的睡意。他重新躺下,薄薄的毛巾被随意搭在腰间,刚合上眼——
“咚……咚咚……”
敲门声。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迟疑,间隔很长,一下,又一下,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却清晰得如同直接敲击在心脏上。
陈建国皱了皱眉,心里嘟囔:“这么晚了,该不会是小子又忘带钥匙了?”他翻了个身,面朝门口方向,提高嗓门,带着睡意含糊地问:“谁啊?”
门外,没有任何回应。
敲门声也停了。
寂静重新涌来,比之前更加浓稠,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张力。陈建国侧耳倾听,只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也许是听错了?或者是哪家的猫狗撞到了门?他摇了摇头,试图驱散那点莫名的疑虑,重新躺好。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急促,也更重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仿佛门外的人笃定他在里面,并且非要他开门不可。
那点疑虑瞬间放大成了隐隐的不安。陈建国彻底清醒了,他坐起身,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不耐烦和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外边是谁?说话!不吭声我不管了啊!”
依旧没有回答。只有那敲门声,不依不饶,像是敲在他的神经上。
一丝寒意莫名其妙地顺着脊椎爬了上来。陈建国吸了口气,趿拉上放在床边的塑料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向外间。老旧的房子在黑暗中显出模糊的轮廓,他没有开灯,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夜光,摸索着走到了门边。
“谁?”他第三次发问,手已经搭在了冰凉的门栓上。
门外死寂。
一种混合着烦躁、好奇和那丝难以言喻的寒意驱使着他——或许只是想尽快结束这恼人的打扰——他手上用力,“咔哒”一声,拔开了那根沉重的金属门栓,将漆色斑驳的木门拉开了一道缝隙。
门外,空无一人。
沉沉的夜色如同浓墨泼洒,院门好好地关着,院子里空荡荡的。墙角那棵老槐树的枝叶在黑夜里团成一簇巨大的、模糊的黑影,静立不动。一阵微风吹过,带着一股阴湿的、像是从水井深处泛上来的凉气,拂在他只穿着背心短裤的身上,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妈的,活见鬼了……”陈建国低声咒骂了一句,探出头左右看了看,确实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心里那点不安被归咎于睡梦初醒的恍惚,或者是哪个调皮孩子的恶作剧。他没再多想,带着些许恼火缩回头,顺手将门重新闩上,那闩门的动作,下意识地比平时快了些,也重了些。
回到里屋,重新躺回床上,被窝里还残留着一点体温。但陈建国却觉得身上那股阴湿的凉气似乎并未散去,缠绕在周围,驱散了之前的暖意。他翻来覆去调整了几下姿势,好不容易才将那种不适感压下去,沉重的眼皮渐渐合拢,意识再次模糊,沉向睡眠的深处。
然而,这一次的睡眠,却将他拖入了一个无比诡异、清醒得令人心寒的梦境。
他“站”在一条路上。
周围雾气沼沼,光线昏暗,无法分辨是黎明将至还是黄昏已逝。脚下是松软的土路,踩上去毫无声息,仿佛踩在棉花上。他正茫然四顾,不明白自己为何在此,左右两边忽然各贴近了一个人影。
那是两个男人,穿着灰扑扑的、样式老旧的中山装,身形瘦高。他们的面容极其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布满水汽的毛玻璃,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看不清任何具体的五官。但陈建国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一边一个,极其“亲热”地架住了他的胳膊,那手臂冰凉而有力,如同铁箍。
“走,老陈,吃饭去。”左边那个开口了,声音平平板板,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像是一段录制好的、失了真的话语。
陈建国心里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抗拒感涌了上来。“不去不去!我吃过了,回家睡觉!”他挣扎了一下,想甩开他们的钳制。
但那四只手的力量大得惊人,纹丝不动,反而箍得他胳膊生疼。右边那个也开口了,同样是那种毫无感情的声调:“客气啥,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了,给个面子。”
“我不去!我根本不认识你们!放手!”陈建国恐惧起来,加大了挣扎的力度,身体拼命向后坐,脚跟用力蹬着地面。
可那两人的力气远超常人,几乎是拖拽着他,双脚离地般向前走去。他的反抗微弱得可笑,身体不受控制地被他们挟持着,没入更浓的雾气中。周围的景物模糊地倒退,熟悉的村庄早已不见踪影,只有无边无际的昏昧和阴冷。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一圈圈缠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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