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后那片黑林子,是楔在桃花村心口的一块烂疮。老人们说,那林子是“阴地”,里头的树都长得歪歪扭扭,枝杈像无数只枯手,要把生人往地府里拽。尤其是那些半埋在泥里、朽得只剩半截的老棺材,更是阎王爷设的警示牌——“敢碰,就等着被拖进去当新住户”。
李狗剩偏不信这个邪。
李狗剩是桃花村有名的“赖货”,懒得出奇,却又馋得要命,做梦都想发笔横财,好天天躺炕上吃白面馍。当他从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嘴里听到“棺材菌”的秘闻时,那点贪婪的火苗,瞬间在他心里烧成了野火。货郎说,腐朽的老棺材板上,会长出一种血红色的蘑菇,叫“棺材菌”,是城里贵人疯抢的“续命仙菌”,能卖天价。
“狗屁禁忌!都是穷鬼给自己找的借口!”李狗剩把唾沫啐在地上,拍着胸脯跟劝他的邻居嚷嚷,“等老子卖了这菌子,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发财!”
那天午后,日头毒得能把地上的石子烤化,李狗剩却背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拎着个粗麻袋,一头扎进了黑林子。林子里跟外面是两个世界,越往里走越冷,空气里飘着一股潮湿的腐臭味,连蝉鸣都没了声息,只有他踩断枯枝的“咔嚓”声,在死寂中回荡,像在给什么东西报信。
在林子最深处的洼地里,他瞧见了那口棺材。
棺木早已被岁月和潮气啃得千疮百孔,半埋在黑泥里,一头烂穿了个大洞,黑乎乎的窟窿像张咧开的鬼嘴,无声地嘲笑着闯入者。李狗剩咽了口唾沫,心脏“咚咚”直跳,可一想到白花花的银钱,他又狠狠一咬牙,壮起了胆子。
他凑到窟窿边,眯眼往里一瞧——一股狂喜瞬间攫住了他!裂开的棺木板内侧,一簇簇血红色的蘑菇紧紧扒着木头,红得妖异,红得像是刚从人血管里摘出来,伞盖鼓胀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开,在昏暗的林子里泛着邪门的光。“真有!老天爷赏我财了!”李狗剩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浑身止不住地抖。
他伸手就去摘,指尖刚碰到蘑菇伞盖,一股刺骨的冰凉猛地钻进骨头缝,激得他打了个寒颤。更怪的是,那蘑菇看着嫩得能掐出水,摸起来却硬邦邦的,跟焊在木板上似的。“妈的,还挺倔!”李狗剩恼了,抽出柴刀就劈,“今天老子非把你连锅端了!”
柴刀落下,“咚咚”的砍击声在林子里炸开,惊得几只乌鸦“呱呱”怪叫着飞远。几刀下去,棺木板应声裂开,血红色的蘑菇簌簌掉落,在黑泥上滚了几滚,红得刺眼。李狗剩顾不上指尖的寒意,疯了似的把蘑菇往麻袋里塞,塞完还觉得亏,又使蛮力把那块带裂缝的棺木板也拖了出来——就算蘑菇卖不掉,这木头劈了当柴烧也值几个铜板。
扛着麻袋,拖着棺木板,李狗剩哼着小曲往家走。他没看见,黑林子上方的雾更浓了,几只乌鸦在他头顶盘旋,叫声难听又瘆人,像在为他唱送葬曲。
噩梦,从入夜开始。
夜黑得像墨,李狗剩家的院子里突然响起“咚……咚……”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慢,很沉,每一步都像拖着块大石头,在地上碾出闷闷的响。李狗剩被吵醒,迷迷糊糊扒着窗户往外看,月光惨白,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吹篱笆的呜咽。
可那脚步声,就黏在他窗外来回走,“咚……咚……”,一下下敲得他心发毛。
他正要缩回去,眼角瞥见院子角落——他家那只平时见了生人就呲牙的黄狗,正对着空荡荡的院墙根,发出“呜呜”的哀鸣,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尾巴夹得死紧。李狗剩骂了句“废物”,没当回事,可没一会儿,就听“哐当”一声闷响,接着是黄狗凄厉到骨子里的惨叫。他再探头时,黄狗已经挣断铁链,一头撞在院墙上,脑浆迸裂,眼睛还瞪得溜圆,像是看见了什么吓破胆的东西。
李狗剩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他想起了老人的话,心里第一次慌了。但贪婪很快压过恐惧:“巧合……一定是巧合……那菌子能卖大钱……”
他把棺木板扔在灶房,打算天亮就劈了。可到了半夜,一阵奇怪的声音把他惊醒。
“嘶啦……嘶啦……”
像是有人用指甲慢慢刮着木头,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他耳朵里。李狗剩竖起耳朵,那声音是从灶房来的。
他心提到了嗓子眼,哆嗦着点起油灯,哆哆嗦嗦挪到灶房门口。推开门的瞬间,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一幅地狱图景——
那块被他拖回来的棺木板,正躺在地上微微震动!
更恐怖的是,木板上被柴刀砍出的裂缝里,正一点点往外渗着暗红色的粘稠液体,缓缓在地上蔓延,那颜色、那质感,跟人血没两样,还飘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棺材腐臭味。而那“嘶啦”声,就从木板里面传出来!
“鬼……鬼啊!”李狗剩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油灯“啪”地掉在地上,火苗溅起又熄灭。他转身就往屋里跑,用尽全力把桌子顶在门后,然后蜷缩在炕上,用被子死死蒙住头,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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