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兮恢复女装这件事,在姜府掀起的波澜,不亚于往池塘里扔了块巨石。
厨房。
清晨,厨娘赵婶正准备做早饭,就见一个鹅黄身影旋风般冲进来,嘴里嚷嚷着。
“赵婶赵婶,今早吃什么?有没有桂花糖糕?”
赵婶抬头,手里的菜刀“哐当”掉在案板上。
眼前这姑娘,杏眼桃腮,青丝如瀑,一身鹅黄襦裙衬得肤白如雪——这不是那位俊俏的慕公子吗?怎么、怎么变成姑娘了?
“慕、慕公子?”赵婶结巴道。
“是我呀。”慕兮笑嘻嘻地凑到灶台边,“好香呀,是莲子羹吗?我能尝一口不?”
她说着就要伸手,被赵婶一把拦住:“哎哟我的公子,您、您怎么这身打扮?”
“我本来就是姑娘呀。”慕兮眨眨眼,“之前是为了行走方便,扮的男装,现在不用扮啦。”
说完,她趁赵婶愣神的功夫,迅速舀了一勺莲子羹送进嘴里,烫得直哈气:“好烫好烫……但是好甜。”
赵婶看着这姑娘毫无大家闺秀模样的举动,半晌,一拍大腿:“我说呢,哪家公子生得这般俊,原来是姑娘。”
消息像长了翅膀,半个时辰内传遍全府。
第二个震撼的是账房先生。
慕兮溜达去账房找姜文轩——她惦记着要跟他学看账本。
一进门,账房先生老陈手里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全散了。
“你、你是……”老陈瞪大眼睛。
“陈先生早呀。”慕兮挥挥手,径直走到姜文轩桌前,“姜大哥,我来学看账本啦。”
姜文轩从账簿里抬起头,看见她的瞬间也怔了怔。
鹅黄襦裙,青丝半挽,只簪一支白玉簪,明明是最简单的装束,却明艳得让人挪不开眼。
尤其是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惯有的狡黠和灵动。
“慕……姑娘。”他改了口,声音有些涩,“怎么起这么早?”
“睡不着呀。”慕兮很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下,探头看他手里的账簿,“这就是绸缎庄的账本?我能看看吗?”
姜文轩将账簿推过去,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脸上。
慕兮看得认真,秀眉微蹙,手指在账目上一点一点。
“这里进价是不是记错了?云锦市价三两一匹,这里记的二两八,是年前清仓的价吧?”
姜文轩惊讶:“你懂这个?”
“略懂略懂。”慕兮不好意思地笑,“我爹,我家里也做点小生意,小时候跟着看过。”
其实是明月山庄的产业遍布江南,她从小耳濡目染,看账本的本事不比她爹差。
只是现在不好说破。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墨子宸一袭白衣,站在门口,目光落在慕兮身上,顿了顿,才走进来。
“墨哥哥早!”慕兮抬头,笑靥如花。
墨子宸在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拿起她看的那本账簿翻了翻:“在看账?”
“是呀,跟姜大哥学呢。”慕兮凑过去,“墨哥哥你也懂做生意吗?”
“略懂。”
姜文轩看着两人挨得极近的脑袋,心中苦笑,面上却温声道:“墨公子也来了。正好,一起用早膳吧。”
早膳摆在花厅。
姜婉柔走进来时,看见慕兮的瞬间,脚步一滞。
慕兮是女子,可亲眼见到,还是被惊艳到了。
那姑娘坐在窗边,阳光洒在她身上,眉眼灵动,笑容明媚,像一朵刚刚绽放的桃花。
而她的身边,一左一右坐着大哥和墨公子。
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清冷如月,目光却都落在她身上。
姜婉柔深吸一口气,走上前,福了福身:“慕姐姐早。”
“婉柔妹妹早。”慕兮立刻站起来,亲热地拉住她的手,“快来坐,赵婶做了桂花糖糕,可好吃了。”
姜婉柔被她拉着手,有些局促,但看她笑容真诚,也放松下来:“慕姐姐今天这身真好看。”
“是吗?”慕兮转了个圈,“我自己挑的。”
“以前在家,我娘总让我穿那些素净的颜色,说大家闺秀要端庄。”
“可我就喜欢鹅黄、水红这些鲜亮的!”
她说着,捏起一块桂花糖糕塞进姜婉柔手里:“快尝尝,还热乎呢!”
姜婉柔看着手里的糖糕,又看看慕兮灿烂的笑脸,忽然觉得,这个“情敌”……好像也挺可爱的。
至少,比那些矫揉造作的闺秀强多了。
一顿早膳,吃得热闹非凡。
慕兮的嘴就没停过,一边吃一边说,从桂花糖糕的做法说到姑苏城哪家的胭脂最好,从账本里的门道说到江湖上的趣闻。
她说话生动,表情丰富,把姜婉柔逗得直笑,连姜文轩都忍不住笑出声。
只有墨子宸,依旧安静,只是时不时给她夹菜,在她说得太激动时递杯茶。
早膳后,慕兮拉着姜婉柔去逛花园。
“婉柔妹妹,你们家这花园真大。”慕兮像只出笼的小鸟,在花丛里钻来钻去。
“这牡丹开得真好,还有这芍药,哇,这株是绿牡丹吧?我爹也种了一株,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姜婉柔跟在她身后,笑道:“慕姐姐懂花?”
“懂一点。”慕兮蹲在一丛月季前,仔细端详,“我娘喜欢养花,我从小跟着学。”
“这株月季该修剪了,你看这里,枝叶太密,通风不好容易生病。”
她说着,很自然地折下一支开败的花:“这样,把败花剪掉,养分才能集中到新芽上。”
动作熟练,一看就是常做这些的。
姜婉柔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问:“慕姐姐……和墨公子,是怎么认识的?”
慕兮手一顿,脸颊微红:“八年前,我迷路,他帮了我。”
“就这样?”
“就这样。”慕兮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后来他就走了,说‘有缘自会相见’。我等他八年,他终于来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姜婉柔听得出其中的深情。
“那慕姐姐喜欢他什么?”姜婉柔轻声问。
慕兮歪着头想了想,笑了:“不知道。可能就是感觉吧,看见他,就觉得安心,看不见,就想念,等了他八年,怨过他,气过他,可再见到,还是喜欢。”
她转头看姜婉柔,眨眨眼:“婉柔妹妹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姜婉柔摇头:“不傻。很勇敢。”
至少,敢等,敢爱,敢逃婚,敢面对自己的心。
这是她做不到的。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假山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慕兮竖起食指“嘘”了一声,蹑手蹑脚走过去。
姜婉柔好奇地跟上。
假山后,两个小丫鬟正偷偷说话:
“你看见了吗?那位慕姑娘,真是美。”
“何止美,性子还好,早上我去送水,她还跟我说谢谢呢。”
“而且你发现没有,大公子和那位墨公子,都对她好得不得了。”
“你说慕姑娘会选谁?”
“我觉得是墨公子,你没看见墨公子看她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可大公子也很好啊,温文尔雅,家世也好……”
“你们在说什么?”
慕兮突然从假山后冒出来,笑眯眯地问。
两个小丫鬟吓得魂飞魄散:“慕、慕姑娘,我们、我们什么都没说。”
“我都听见啦。”慕兮双手叉腰,故作严肃,“背后议论主子,该当何罪?”
小丫鬟脸都白了。
“罚你们……”慕兮眼珠一转,“罚你们带我去厨房,我要学做姑苏的名菜‘松鼠桂鱼’。”
小丫鬟愣住。
姜婉柔忍不住笑出声:“慕姐姐,你吓着她们了。”
“开玩笑嘛。”慕兮笑嘻嘻地拉起两个小丫鬟,“走走走,带我去厨房,我要给墨哥哥露一手。”
半个时辰后,厨房鸡飞狗跳。
“慕姑娘,鱼不是那样杀的。”
“慕姑娘,油热了才能下锅。”
“慕姑娘小心烫。”
慕兮系着围裙,手忙脚乱。
她在家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做饭这种事,看娘做过,自己动手还是第一次。
一条桂鱼在她手里滑不溜秋,差点蹦到地上。
油锅烧得太热,鱼一下去,油花四溅,吓得她直往后退。
“我来吧。”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墨子宸不知何时来了,接过她手里的锅铲,很熟练地将鱼翻了个面。
油花在他面前仿佛有意识般避开,一滴都没溅到他身上。
慕兮站在旁边,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会做饭的男人真帅。
“墨哥哥,你还会做饭?”她惊讶。
“玄机阁刚成立时,人手不足,什么都得自己来。”墨子宸淡淡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后来发现,做饭能静心。”
慕兮凑过去,闻了闻:“好香!”
“站远点,油溅。”墨子宸侧身将她挡在身后。
这一幕落在门口偷看的姜婉柔眼里,她抿嘴笑了,悄悄退了出去。
看来,不用选了。
那个人眼里,只有她。
午膳时,桌上多了一道色香味俱全的松鼠桂鱼。
慕兮得意洋洋:“虽然主要是墨哥哥做的,但鱼是我杀的,调料是我放的。”
姜文轩尝了一口,笑道:“慕姑娘手艺不错。”
“那是!”慕兮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墨子宸给她夹了块鱼,剔掉刺,才放进她碗里:“吃吧。”
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姜婉柔看着,忽然不觉得难受了。
有些缘分,是天定的。
强求不来。
她夹了块鱼,细细品尝,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至少,饭桌上热闹了,笑声多了,连大哥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