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海的处暑总带着咸腥的海风,黄埔古港的“破浪船坞”藏在红树林深处,木质船台被海水泡得发黑,船坞里的“广船”骨架泛着暗红色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桐油的香气与海水的腥咸。陈晓明踩着湿滑的木板走进船坞时,船坞的船人船伯正蹲在船底,对着一堆断裂的船板发愁——那艘修复了半年的“红头船”,昨夜还船骨结实,今早却龙骨全断,船板上的桐油涂层起了皱,像被海水泡烂了,更怪的是,深夜的船坞里竟传来“吱呀”的刨木声,却不见人影,掌舵的木舵边缘,莫名多出个“舵”字的刻痕。
“陈先生,您再不来,这破浪船坞的百年造船术,怕是要随海浪沉了。”船伯起身时,缠着布条的手指在颤抖,他指着墙角一堆腐朽的船钉,“这是第五十六样遭祸的东西了。前几天刚安好的船舵,被蛀得只剩空壳;祖师爷留下的船谱,纸页一夜之间被海水泡成糊状,上面还沾着海泥。最邪门的是我曾祖父当年的船契,那上面还留着弹孔——民国二十七年他往游击队送物资时,遇上日军炮艇,他就是凭着这船契上的水纹暗号,把情报藏在船底的夹层里送出去的,昨天我还拿给老船匠看,今早一看,船契被撕成了纸屑,混着海藻堆在船坞口,像堆被弃的垃圾……”
陈晓明俯身拾起一块断裂的船板,指尖触到粗糙的木纹,平衡之力如海浪般涌来。不同于以往感知到的执念,这次的能量里竟带着船木拼接的“厚重”,时而沉稳,时而汹涌,像有无数船匠在船台旁刨木钉钉。画面随即在意识中铺展:1938年的秋夜,伶仃洋的暗礁区,破浪船坞的掌事船守舵——也就是船伯的曾祖父,正将“日军舰艇巡逻路线”用炭笔写在船板的背面,再用桐油涂盖,遇海水浸泡才显形。五十多个端着步枪的日军突然从炮艇上跳下来,探照灯的光柱扫过红头船的甲板,领头的舰长用军刀指着船舱,吼着要“搜查藏在货物里的反日物资”。船守舵站在船舵前,身后的船工们纷纷握紧刨子,他嘶吼着“破浪船,船如铁,一舵定航向,一锚镇风浪,岂容倭寇登船”,随即抓起一把船钉往日军脸上砸。子弹穿透他的胸膛,鲜血滴在船舵上,染红了半片木纹,他却借着夜色的掩护让儿子带着藏有情报的船板跳入舢板,自己死死把住船舵撞向暗礁,直到船身搁浅,最后只剩一只攥着船桨的手,桨柄上刻着的“守舵”二字,被海水泡得发胀。
“您瞧见了?”船伯从船坞的暗舱里掏出一个樟木箱子,打开后,一把带血的船桨躺在桐油布上,桨柄果然有暗红的刻痕,“我曾祖父当年就是这样,用不同的船具传递消息——‘船帆’的补丁数量代表‘日军舰艇数’,‘船锚’的重量暗示‘接头时间’。有次往香港送难民,他把‘安全航线图’画在船帆的夹层里,用桐油混合烟灰绘制,日军要烧了船帆查违禁品,他笑着说‘这帆是救命的,烧了我们都得喂鱼’,硬是用身体挡住火把,被烧得后背脱皮,船帆却被同行的渔民趁乱收进舱底,等送到时,上面还沾着他的血和海盐……”
他引着陈晓明走到船坞深处,那艘最大的红头船底,能看到一块松动的底板,边缘有明显的海水侵蚀痕迹。船伯撬开底板,露出一个尺许宽的暗格,里面放着几捆船钉,标签上写着“铁梨木钉”“铜包铁钉”,都是按古法锻造的珍品。“这暗格是我曾祖父亲手凿的,当年他就把最紧要的船谱藏在这里。他没了之后,我祖父不敢动这底板,直到二十二年前修船时才发现,暗格里还有半张船型图纸,上面用朱砂标着六个航点,后来才知道,那是游击队的秘密码头……”
说着,他从船坞的阁楼里取出一本线装的《破浪船坞造船要诀》,封皮是用防水油布裱的,其中一页用毛笔写着:“造船如治兵,船为营,舵为帅,一板挡巨浪,一钉锁安危;传信如造船,需隐于木,藏于缝,不被贼寇觉,方得其妙。”旁边有几行批注,墨迹被海水浸得发蓝,像是在船板上写的:“吾孙若承此业,当记船可沉,志不可沉;舵可折,心不可折,莫因利而偷工,莫因险而停航。”
陈晓明指尖抚过那把船桨,平衡之力再次涌动,这次感知到的不仅是执念,还有清晰的“怒涛”。画面里,船守舵的魂魄站在红头船前,看着如今的船伯用钢筋水泥冒充实木造船,把机器生产的游艇当成古船卖,甚至为了赚快钱,把船坞改成“网红打卡地”,让游客穿着海盗服在甲板上拍照,用劣质油漆往船板上乱涂,美其名曰“体验造船”。最让他痛心的是,船伯竟把那艘藏过船谱的红头船改成“游船”,让游客在船舱里喝酒打牌,船底的暗格被易拉罐堵住,船舵的木纹被烟头烫出黑疤,船坞的角落里堆着游客扔的塑料袋和啤酒瓶,刨子和锯子散落其间,刃口都生了锈。
“不是船坞闹鬼,是你曾祖父在骂你。”陈晓明将船桨放回樟木箱,“他守的不只是情报,更是船匠的骨气。你现在把祖宗的手艺糟践得不成样子,拿船坞的招牌当摇钱树,把他用命护主的船魂玷污成这样,他能不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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