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的尸体从汉水捞起来时,大概已经泡得不成样子了。镐京的宗庙里,薰香混着一股子驱不散的、隐约的水腥味和失败的味道。年轻的太子姬满——也就是后来的周穆王——在一种沉痛而又微妙的氛围中,戴上了那顶比他父亲死时更显沉重的王冠。
朝臣们的眼神复杂。有悲痛,有疑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这个新王,能收拾得了这个烂摊子吗?南方的耻辱要不要雪?六师的损失怎么补?诸侯们心里那点刚刚冒头的、对天命的嘀咕,怎么压下去?
穆王坐在王座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青铜扶手。他没有立刻拍案而起,嚷嚷着要为他爹报仇,再发大军南征。他父亲是怎么死的?不就是因为一头扎进了不熟悉的、充满敌意的南方水泽,最后连怎么没的都不明不白吗?
他需要一场胜利,但不是刀剑的那种。他需要一种更宏大、更神奇、更能让人忘记失败、重新点燃敬畏的 “表演”。
他的目光,越过镐京的宫墙,投向了比南方更遥远、更神秘、也似乎更“安全”的方向——西方。
一、出巡还是远征?一场“天子公关”的顶层设计
于是,中国历史上最着名的一次长途旅行——“穆王西巡”,拉开了序幕。这事在正史《史记》里只记了一句:“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王道衰微,穆王闵文武之道缺,乃命伯冏(jiǒng)申诫太仆国之政,作《冏命》。复宁。遂征犬戎……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 重点在征犬戎,西巡只是一笔带过。
但在一本叫《穆天子传》的、成书于战国、掺杂了大量神话和想象的古籍里,这场旅行被描绘成了史诗。说穆王坐着八匹神骏(“八骏”)拉的车,带着庞大的仪仗和军队,由顶级御手造父驾车,第一谋士祭(zhài)公谋父随行,浩浩荡荡,一路向西,走了好几年,行程三万五千里,见到了西方部落的女首领“西王母”,在瑶池饮酒唱和,乐而忘返。
今天看,这当然有大量夸大和文学渲染。但剥开神话的外壳,穆王西行很可能是一次真实发生过的、规模空前的长途巡狩与外交探险。它的目的,绝非旅游那么简单。
目的之一:转移焦点,重塑权威。
父亲刚在南方淹死,国威受损。这时候再大规模南征,风险极高,且可能再次失败。不如换个方向,去西方搞一场盛大的“天子巡边”秀。向天下,尤其是向那些内心开始嘀咕的诸侯展示:看,我姬满虽然年轻,但气魄比父亲更大!我能去你们谁都没去过的极西之地,我能见到传说中的部落,我依然拥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气概和实力。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危机公关和威望充值。
目的之二:探索与联络,获取资源与情报。
西方有什么?有游牧的犬戎等部落,有通往中亚的潜在通道(玉石之路雏形),有良马、玉石等珍贵资源。穆王的西行,很可能带有明确的战略勘探目的:摸清西部边疆的情况,联络或震慑那些“荒服”的部落,确保周室西大门的安宁,并尝试建立新的贸易或朝贡渠道,获取中原稀缺的物资(特别是马匹和玉料)。
目的之三:寻找“合法性”的新注脚。
昭王之死,让“天命”有点蒙尘。穆王需要一个新的、更浪漫、更超越世俗征伐的故事,来为“天子”的身份增添光环。与遥远神秘的“西王母”相会,被描绘成“宾于西王母”(《竹书纪年》),这本身就带有一种人神交往的象征意味,仿佛在说:我姬满不仅能统治华夏,还能与远方的神性人物平等交往,我的权威受命于天,通达于四极。
二、GPS疑云:穆王到底走到了哪儿?
《穆天子传》里记载的路线和地名,像天书一样。什么“昆仑之丘”、“舂(chōng)山”、“群玉之山”、“西王母之邦”。古人以为他跑到了帕米尔高原甚至中亚。以当时的交通和技术条件,这几乎不可能。
现代学者拿着地图和考古发现,试图给穆王的旅程做个“现实版GPS定位”:
第一阶段(中原-河套): 从镐京出发,向北渡过黄河,进入今天的山西北部、内蒙古南部(河套地区)。这一带是周人与犬戎等游牧部族交错拉锯的区域。所谓的“征犬戎”、“得四白狼四白鹿”,很可能就发生在这个阶段。白狼白鹿可能是当地部落进献的珍稀动物(白化种),被当作祥瑞带了回来。
第二阶段(河套-河西走廊东段): 继续向西,可能沿黄河或穿越鄂尔多斯高原,进入今天的甘肃东部、宁夏一带。这里的“昆仑”可能指祁连山(古时也称昆仑),“舂山”可能是祁连山的某座山峰。这里是玉料的重要产地(如和田玉输入中原的通道之一)。穆王“攻其玉石,取玉版三乘,载玉万只”(《穆天子传》),虽有夸张,但反映了对玉资源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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