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王城的宫室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薰香气味,却压不住那股从竹简文书里透出来的、新鲜的血腥气。
周威烈王姬午,这位名义上的天下共主,此刻正对着一份刚刚送来的奏报发愣。他的手有些抖,不是害怕,是一种深切的、冰冷的荒诞感。
竹简上刻着的字,每个他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像一场荒谬的梦:
“晋国三卿——魏斯、赵籍、韩虔——上表:晋室公族已绝,晋侯微弱,不足奉社稷。请王命,分晋地为三,各立宗庙,永为王室藩屏……”
下面还附了一长串清单:多少城邑、多少户民、多少兵马、多少礼器……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像在瓜分一头早已宰杀放血完毕的巨兽。
姬午抬起头,望向宫室外灰蒙蒙的天空。他知道,那三个“卿”,此刻正带着重兵,等在黄河对岸。他们送来的不是请求,是通知。那清单也不是供他审阅的,是让他照抄盖章的。
“流程……”他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带着苦涩的笑意,“他们竟然,还要走这个流程。”
是啊,流程。多么讽刺。
一、晋国:从超级寡头到癌变晚期
要理解这场“分家”大戏,得倒回去几十年,看看晋国这个“公司”是怎么烂到根子里的。
晋国,春秋时期的老牌霸主,拳头硬,地盘大。可它的内部权力结构,早就出了大问题。别的国家,公族(国君同姓亲属)势力强大,能帮着国君镇场子。可晋国从晋献公开始,就怕公族抢位子,玩起了“诛杀群公子”的骚操作,把自家亲戚砍的砍、赶的赶。
(《左传》里记了不少这种事,比如“晋侯杀其世子申生”引发的连锁反应,本质就是公室对公族的猜忌和清洗。)
这下好了,国君是安全了,可也成光杆司令了。治国打仗,总得有人干活吧?公族靠不住,就只能用外姓的能人。于是,异姓的“卿”大夫家族——范、中行、智、韩、赵、魏——逐渐掌握了实权。他们就像公司里最有能力的几个职业经理人,ceo(国君)反而被架空了。
这些卿大夫家族,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有自己的封地、军队、人才班子。为了争权夺利,互相倾轧、兼并,比宫斗剧还精彩。经过一轮又一轮血腥的内斗(比如着名的“六卿之战”、“晋阳之战”),最后只剩下四个,然后三个——韩、赵、魏。
到了晋幽公、晋烈公的时候,晋国国君可怜到什么地步?史载“反朝韩、赵、魏之君”,国君反过来要去朝见自己手下的卿大夫,地盘只剩下绛(jiàng)和曲沃两座城,出门打猎都得看三家脸色。
这哪还是国君?这是被圈养的吉祥物。
韩、赵、魏三家,早已把晋国这块大蛋糕切分完毕,各自经营得铁桶一般。就差最后一道法律手续——让周天子这个“天下工商总局”,给他们的“新公司”发个营业执照。
二、周天子:最后的橡皮图章
现在,压力给到了周威烈王姬午。
他这个“天子”,早就不是武王、成王那会儿了。东迁之后,王室地盘萎缩,财政窘迫,连自家内部都搞不定(王子朝之乱余波未息),哪有实力去管晋国那摊子烂事?
他知道三家分晋是既成事实。他知道晋国公室早就是空壳。他甚至知道,如果他不答应,河对岸那三位“忠臣”,随时可能“清君侧”,或者干脆连这个过场都懒得走。
但“知道”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
他是周天子啊!是“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那个天子啊!封建宗法制度的最高扞卫者。按照祖制,诸侯的土地、爵位,必须由天子分封、确认。卿大夫篡国,是大逆不道,是应该天下共讨之的。
可现在,他不仅要承认这场篡逆,还要亲自给它披上合法的外衣。
这就像法官被迫给一场光天化日的抢劫出具“财产转让公证书”,还得盖上国徽大印。
《资治通鉴》开篇就把这件事定为战国之始,司马光痛心疾首:“三晋之列于诸侯,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之也!”(韩赵魏能列为诸侯,不是他们破坏了礼法,是天子自己破坏了礼法啊!)
姬午能怎么办?他面前就两条路:
硬刚:拒绝!发诏谴责!号召天下诸侯讨伐乱臣贼子!——结果很可能是诏书出不了洛阳,三家联军就开过来,顺便把周王室那点可怜的家当也“分”了。
盖章:忍下这份屈辱,签字用玺。至少,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君臣名分,还能收到三份“新诸侯”加倍进贡的礼物(安抚费),王室还能苟延残喘。
他选择了盖章。在公元前403年,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正式册命韩虔、赵籍、魏斯为诸侯。
一场持续百年的血腥兼并、以下克上的权力游戏,最终以最“合规”的方式,得到了最高权威的认证。
三、流程的狂欢:野蛮戴上文明的面具
仪式可能很隆重。使者往来,礼物成堆,文辞华美。韩、赵、魏三家肯定把戏做足了,表文里一定满是“晋侯失德,社稷无主,臣等不得已暂摄,今奉天命民意,恳请王命以安四方”之类的漂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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