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水在邲地(今河南荥阳北)拐弯的地方,发出沉闷的咆哮,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六月的河风本该带着湿热的土腥气,此刻吹过晋军连营,却只卷起旌旗不安的扑打声和一股压抑到极致的焦躁。
中军大帐里,气氛比帐外更凝重。新上任的中军将荀林父,手指按着眉心,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他面前摊开的地图上,代表楚军的朱砂标记已经迫近黄河,而对面的争吵,几乎要把帐篷顶掀翻。
“打!必须打!晋国霸业,岂能避战示弱?”一个洪亮而充满怒气的声音炸开,说话的是中军佐先縠(hú)。这位先轸的儿子,继承了父亲的勇猛,却似乎没继承那份审慎。他脸涨得通红,瞪着荀林父,“楚军远来,正可半渡而击!此时不战,待其站稳脚跟,我军士气何存?”
另一位将领赵括(不是后来长平那个)立刻附和:“先縠说得对!荀将军,您刚执掌中军,此战若退,天下人如何看我晋国?武备不修,大耻也!”
荀林父张了张嘴,他想说的是:楚庄王携连胜之威,士气正盛;我军内部意见不一,准备仓促;且楚军并未主动攻击,我们何必冒险决战?但他的话被更多嘈杂的声音淹没了。大帐里像一锅烧开的滚水,咕嘟着各种主张——激进的要立刻渡河进攻,保守的建议据守待援,还有的干脆说“不如班师”。
荀林父闭上了眼睛。他想起出征前,老臣士会(随武子)私下对他的劝诫:“林父啊,此行凶险。诸将骄横,号令恐难专一。遇楚,当慎之又慎。” 当时他只觉士会太过谨慎,如今字字如冰针,扎在心上。
他资历不算最深,能当中军将,多少有点“矮子里拔将军”的意味。先縠不服他,郤(xì)克、栾书这些大族出身的将领,也各有心思。这支曾经在城濮、崤山所向披靡的晋国雄师,骨子里已经开始生锈、松动了。将帅失和,是比任何强敌都更致命的毒药。
一、脆弱的统帅:荀林父的“新手上路”
荀林父的困境,是晋国政治结构演变的缩影。
自晋文公、襄公以来,晋国实行“六卿制”,中军将即为执政正卿,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但这个位置,越来越成为几大卿族(先、郤、栾、赵、韩、魏等)博弈平衡的结果。荀林父(中行氏)资历、威望、族势,在当时都算不上顶尖。他上任,本身就带着某种过渡和妥协的色彩。
这就导致了他的权威天然不足。像先縠这样出身名门(先轸之后)、性格刚烈的悍将,根本不服管。赵氏(赵同、赵括)、栾氏(栾书)等家族的代表,也更关注本家族的利益和声望,对中军将的号令,阳奉阴违是常事。
当一支军队的最高指挥官,无法用个人威望和绝对权力压服部下时,集体决策就变成了集体扯皮。尤其是在面对强敌、需要决断的生死关头,这种分裂是致命的。
荀林父的性格偏于持重(甚至有些优柔),缺乏他父亲荀息那种果决狠辣,也缺乏先轸那种一锤定音的霸气。他想稳,想“观衅而动”(观察敌方破绽再行动)。但在先縠等人看来,这就是懦弱,是错失战机。
主帅的犹豫和副手的骄横,构成了晋军失败的第一层裂纹。
二、魏锜与赵旃的“神助攻”:把挑衅玩成开战
就在大帐里吵得不可开交时,两个“坑货”登场了。
一个叫魏锜(qí),他想当公族大夫没当成,心里憋着火。一个叫赵旃(zhān),是赵氏旁支,也想当卿而不得,满腹怨气。
这两人一看中军帐里吵成这样,眼珠一转,觉得机会来了。他们跑到荀林父面前,主动请缨:“将军,两军对峙,僵持非计。不如派我们去楚营挑战(古代一种礼节性挑衅),探探虚实,也煞煞楚军威风!”
荀林父正被吵得头大,也许觉得派两个“刺头”出去闹闹,既能安抚主战派情绪,又能试探楚军反应,或许还能让这俩家伙吃点苦头收敛点,就含糊地答应了——史书用的词是“弗许”但“未阻止”,态度极其暧昧。(《左传·宣公十二年》:“晋人患二子之怒楚师也,使軘(tún)车逆之。” 说明晋军高层对他们去挑衅是知情且某种程度上默许或未能有效约束的。)
可荀林父忘了,或者他根本控制不了——这两个家伙,是带着私怨和表现欲去的,压根没想什么“礼节性挑衅”。
魏锜先到楚营,不按规矩递战书,直接发起攻击,被打跑。赵旃更绝,晚上跑到楚军营门前,铺开席子,大模大样坐下,派部下冲进楚营抢俘虏!这已经不是挑衅,是武装骚扰了。
楚庄王被彻底激怒。他本也在犹豫是否与晋军决战,毕竟晋国实力犹存。但晋军如此“不识抬举”,一而再地主动撩拨,他若再不反击,威严何存?楚军将士也群情激愤。
就在赵旃狼狈逃回,楚军出动战车追击之时,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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