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土局二楼的小接待室,窗户开着,但闷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老旧空调发出苟延残喘的嗡嗡声,制冷效果聊胜于无。
赵强跷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份《梓灵县国土资源局年度工作报告》,看得似乎很认真,但眼角余光却不时扫向门口。
他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POLO衫,卡其裤,打扮得像个人畜无害的普通办事员。
他旁边的女孩——宛凝,或者说,此刻身份是省报实习生“小宛”——安静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低头。
她换了装束,简单的白色T恤,浅蓝色牛仔裤,帆布鞋,长发扎成清爽的马尾,脸上脂粉未施,看起来就像个刚出校园的大学生。
唯有左耳垂上那颗鲜红的朱砂痣,在从窗口斜射进来的阳光下,偶尔刺一下人的眼。
方志高站在接待室门口,手里端着两杯一次性纸杯泡的茶,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宛凝脸上瞟——错不了!昨晚在“过足瘾”洗脚城308包间里,那个端茶倒水、怯生生的小服务员,就是眼前这个“实习生”!虽然换了打扮,气质也刻意收敛了,但那张脸,尤其是那颗痣,他记得清清楚楚!
她怎么摇身一变成了省报记者的助理?巧合?鬼才信!这是冲着吴局来的,还是冲着局里的事来的?方志高心里乱成一团麻,手里的茶杯都在微微晃动。
走廊里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吴良友拎着那个半旧的黑色公文包出现在门口,白衬衫熨得平整,头发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局长应有的、略显矜持而礼貌的微笑。
“赵记者,久等了。”吴良友走进来,目光与赵强交接,随即自然地掠过宛凝,停顿了不到零点一秒,便移开了,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陪同人员。
“吴局长客气,是我们打扰了。”
赵强放下报告,起身,热情地伸出手。
两人握手,赵强的手温暖干燥,很有力。
“这位是?”吴良友看向宛凝,表情恰到好处地带着询问。
“哦,介绍一下,我的实习助理,小宛。刚毕业,带她出来跑跑,熟悉熟悉业务。”赵强笑容可掬。
宛凝站起身,微微鞠躬,声音清亮了些,但依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吴局长好。”
“年轻有为。”吴良友点点头,在主位沙发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赵记者今天想了解哪方面的内容?还是王家庄补偿款的事?”
他表现得无比正常,就像第一次见到宛凝。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目光掠过那颗朱砂痣的瞬间,心脏像是被冰锥扎了一下,尖锐的刺痛伴随着彻骨的寒意。
她果然来了,而且是以这种身份,这种场合!赵强知道她的底细吗?还是说,赵强也是局中人?
“补偿款的事,吴局长上次处理得很及时,我们看到了县里的态度。”
赵强打开录音笔,放在茶几上,红色的指示灯亮起,“不过,我们还是想跟进一下具体落实情况。承诺的下周五到账,有书面通知下发村民吗?新宅基地的规划图,能否给我们一份复印件存档?”
问题都在点上,但不算尖锐。
吴良友按照准备好的说辞,条理清晰地回答,同时出示了几份文件的复印件,手续齐全,日期清晰。
宛凝在一旁安静地记录,偶尔抬头看吴良友一眼,眼神清澈,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握笔的姿势有点特别,拇指和食指捏着笔杆,中指抵在下方,像拿毛笔的架势。
这个细节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吴良友的记忆深处——知青点的夜晚,煤油灯下,刘小玫给他写信,就是这样拿笔的!他当时还笑她“拿笔像拿筷子,字倒挺秀气”。
是巧合?还是刻意的模仿?如果是后者,对方对他过去的了解,细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谈话进行了二十多分钟,赵强的问题开始转向黑川项目。
吴良友打起十二分精神,按照马锋给的“标准答案”应对,所有回答都扣着“程序合规”、“暂缓优化”的基调。
赵强听着,不时在小本子上记两笔,脸上始终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等吴良友说完,他关掉了录音笔。
“吴局长的解释很清晰。”
赵强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有些锐利,“不过,我有个小小的疑问。黑川项目那块地,三年前的土地利用规划图上,还标着‘基本农田’。变成商业用地,这个性质变更,真的完全无懈可击吗?我听说,变更批复是特事特办,走的‘绿色通道’?”
问题开始触及敏感区了。
吴良友面色不变,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盖着省厅红头大印的批复文件复印件:“所有程序都有据可查。这是省国土资源厅的正式批复,编号、公章、领导签字俱全。赵记者若存疑,可以随时去省厅核实。”
赵强接过文件,仔细看了看纸张、印章和格式,然后递给旁边的宛凝:“小宛,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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