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川乡的雨,下得那叫一个黏糊,没完没了,跟老天爷喝多了水,忘了关闸似的,连着三天三夜,不带歇口气。
铅灰色的云团又厚又重,死乞白赖地压在山头上,密得简直能徒手拧出水来,看得人心里也跟着一起发了霉,堵得慌。
刘楚生坐在国土所值班室那把年纪比他都大的旧藤椅上,屁股都快钉出印子来了。
他目光跟焊死了似的,牢牢锁在窗玻璃上。
雨水哗哗地往下淌,划出一道道歪七扭八的水痕,把外面整个世界都搅和得模模糊糊,跟打了马赛克一样,看不真切。
远处山坡上的那些桉树,被狂风暴雨揍得东倒西歪,完全抬不起头,叶子全都死死贴在树干上,蔫了吧唧的,像是被抽走了魂。
山脚下那些瓦房的屋顶,冒着若有若无的白汽,屋檐下垂下来的雨线,跟断了线的珠帘似的,噼里啪啦砸在门口的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刚蹦跶起来,就被后面紧跟下来的雨点无情镇压,这场景循环播放,没完没了,看得人心烦意乱。
办公桌上那个老旧的电子钟,“咔哒、咔哒”,走得不紧不慢,每一声都精准地敲在刘楚生的神经末梢上,敲得他心浮气躁。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指尖一片冰凉——不知道是值班室里灌风了,还是他心里头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气,正在往外冒。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无情地跳动了一下:2012年5月21日,晚上8点17分。
距离省气象台拍着桌子、瞪着眼睛发出那个橙色暴雨预警,已经过去整整14个钟头了。
这14个钟头里,雨不但没给面子变小,反而跟吃了枪药似的,越来越猛,越来越凶。
开头还只是毛毛雨,后来就成了瓢泼大雨,现在简直他妈是天河决堤,端着盆在往下倒!
“所长,你快来瞅瞅这个!”
彭东的声音猛地打破了值班室里让人窒息的沉寂。
他站在墙边那张巨大的、标注着全乡地质灾害隐患点的示意图前,手里捏着一支红笔,笔尖正点在罗丁岩那块区域,来回比划,动作快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
示意图被头顶的射灯照得锃亮,上面等高线、岩层断裂带、居民点标得一清二楚。
彭东用红笔在罗丁岩主峰下方狠狠画了个圈,又沿着图上几条用虚线标注的轨迹描了又描——那是几个监测点刚刚传回来的岩层位移数据轨迹,被这鲜红的笔一勾勒,活像几条毒蛇盘踞在那里,吐着信子,伺机而动。
刘楚生“腾”地一下从藤椅上站起身,几步就走了过去。
他比彭东大五岁,常年在野外跑,皮肤黝黑,眼角的皱纹像是用刻刀雕上去的,那是风霜留下的签名。
他盯着红笔圈住的那个地方,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中国结。
罗丁岩,这就是黑川乡头上悬着的一把刀,是乡里头号的心病。
这一带的岩层结构,早就被地质队的专家判了“死缓”,稳定性极差,尤其是那几条南北走向的巨大断裂带,简直就是埋在山体里的定时炸弹,最怕的就是这种马拉松式、没完没了的雨水浸泡软化。
“咔嚓——轰隆!”
窗外猛地一道惨白闪电掠过,几乎同时,炸雷就在头顶响起,瞬间把昏暗的办公室照得如同曝光过度的相片,所有人的影子都被拉长,扭曲了一瞬。
就在这一刹那,彭东握着笔的影子正好投在墙上的地图,笔尖那个红点,像极了刚刚滴下的一颗血珠,而那长长的笔影,活脱脱就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整个黑川乡的头顶,寒气逼人。
刘楚生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顺着脊椎骨就爬了上来,让他后颈发凉。
他见过滑坡,也参与过泥石流的救援,眼前这景象,结合这该死的天气,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最新的监测数据出来了。”彭东转过身,把手里的便携式监测仪递过来。
这玩意儿是去年局里才配发下来的宝贝疙瘩,巴掌大小,屏幕上数字跳得跟蹦迪一样,那条代表岩层位移的红色曲线,更是陡得让人心慌。
“过去两小时,罗丁岩主峰垂直位移已经达到18毫米,水平位移9毫米。你看这速率——”
他用手指在屏幕上那条陡峭的曲线划了一下,“是前面12个小时平均值的3.2倍!这他妈是坐火箭呢!还在加速!”
刘楚生接过监测仪,指尖碰到冰凉的外壳。
屏幕幽幽的光映在他深陷的眼窝里,那条不断上扬、如同钩子般的红色曲线,仿佛死死勾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的食指无意识地在布满划痕的办公桌上敲着,“笃笃笃”,又快又急,透露出内心的焦躁。
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天冒雨去罗丁岩巡查时沾上的泥垢,深褐色,带着山里特有的、带着点腐烂气息的土腥味。
这味道猛地勾起了他五年前的记忆。
也是这么一个雨天,不过那时候雨势没现在这么夸张,这么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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