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猛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股暖流,悄然淌过众人心间。
“在座的,很多人是从农村考学出来,或者当兵转业,托了多少关系,费了多少周折,才端上国土系统这个被称为‘铁饭碗’的工作;有的人,像我一样,年轻时跟着老所长,扛着测量仪,用脚板丈量过全县每一个村组的地块,吃过闭门羹,挨过老百姓的骂,也受过日晒雨淋的苦。”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兢兢业业,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图个安稳,让家里的老人能安度晚年,让孩子能安心上学,有个好的前程吗?这份工作,对你们来说,不只是养家糊口的饭碗,更是半辈子的心血和脸面。现在面临改革,担心岗位不保,心里有火,有气,说出来,很正常,我完全理解。”
这番话,说到了太多人的心坎里。
董茂书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儿子在全省物理竞赛获奖的复印件,鼻腔一酸;王桂兰别过脸,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她丈夫下岗后一蹶不振,全家就指望着她,要是她也……她不敢想下去。
“但是,”刘猛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而坚定,“我们也必须记住,我们是国家公职人员,是受纪律约束的。解决问题,要讲规矩,讲程序,讲道理。吵闹、冲动,甚至采取过激行为,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最终损害的是你们自己的利益。”
他看向众人,目光坦诚:
“局党组,包括吴局长,对于大家面临的困难,并非不了解,也绝非无动于衷。事实上,就在昨天,局党组已经召开了专题会议,重点就是研究各所的改革方案和人员安置问题。能向上级争取的政策、指标,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去争取;能够落实的安置渠道、保障措施,我们也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去落实。在这里,我刘猛可以给大家一个明确的承诺:一周!最多不超过一周,局里一定会就大家关心的留岗、分流问题,给出一个清晰、明确的答复!”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承诺在每个人心中沉淀,然后继续说道,语气更加务实:
“同时,我也要提醒大家,改革的大方向是不会改变的。在最终的留岗名单确定之前,与其在这里耗费时间,互相传递焦虑,不如抓紧时间,沉下心来,好好复习业务知识,准备可能到来的业务考核。局里初步意向,留岗人员很大概率要通过业务考试来择优选定。凭自己的真本事吃饭,总比在这里猜来猜去,或者寄希望于找关系、走门路要踏实得多,也硬气得多!如果有人不顾组织纪律,不听劝阻,非要一意孤行,采取越级上访等极端方式,最终导致自身利益受到无法挽回的损失,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最后,刘猛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清晰地传遍会议室的每个角落:
“最后,作为县国土局的纪检组长,我在这里向大家郑重表态:在这次机构改革期间,无论是谁,无论他担任什么职务,有什么背景靠山,只要发现存在弄虚作假、徇私舞弊、打招呼、递条子、收受好处、利益输送等任何违规违纪行为!欢迎大家随时向我本人实名举报!也可以直接向县纪委反映!我刘猛在此保证,只要证据确凿,绝不姑息,一查到底!如果我有任何包庇袒护的行为,不用你们说,我自己主动向县委请辞!”
这番话,有理有据,有承诺有警告,更有纪检干部的担当,像一剂效力强劲的镇静剂,瞬间抚平了现场的躁动。
职工们互相交换着眼色,低声议论着,脸上的怒气明显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权衡和思考。
黄军沉默了片刻,看了看周围同事的神情,对刘猛说道:“刘组长,您的人品和原则,我们信得过!既然您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好,我们就等一周!一周之后,如果局里不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到时候就别怪我们按自己的方式讨说法了!”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虽然仍有不满和担忧,但情绪已经平稳下来。
众人开始陆陆续续地起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默默地离开了会议室。
董茂书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主席台。
吴良友正手忙脚乱地用纸巾擦拭着桌布上的水渍和衬衫上的茶渍,脸色灰败,神情狼狈。
董茂书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融入了离去的人流。
很快,刚才还人声鼎沸的会议室,就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满地的烟头和歪歪扭扭的桌椅,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烟味和汗味。
吴良友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瘫坐在那张铺着红布的主位椅子上,后背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又凉又黏。
他看着眼前这片狼藉,心里五味杂陈——既恼怒于职工的“以下犯上”,更嫉恨刘猛关键时刻抢尽风头;既害怕一周后无法交代,更恐惧纪委的调查会查到自己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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