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松鹤乡安泰煤矿那边彻底没了动静。
那是一种死寂般的安静,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往日里机器轰鸣、卡车穿梭的繁忙景象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几个高大的井架孤零零地矗立着,像巨人的墓碑。
连平时在煤矸石堆里翻找食物的野狗都少了,偶尔有一两只路过,也只是懒洋洋地叫唤两声,更添几分荒凉。
这种反常的安静,比吵吵嚷嚷更让人难受。
就像暴风雨来临前那种极致的压抑,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吸进肺里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人胸口发闷,喘不过气。
林少虎这几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调出安泰煤矿周边的监控画面。屏幕上,始终是那个空荡荡、毫无生机的矿场。
只有风刮过的时候,卷起地上的煤尘和几个破塑料袋,在空中打着旋儿,像孤魂野鬼在飘荡。
整个矿区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或者说,是被人遗忘了,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他在办公室里根本坐不住,屁股底下跟长了钉子似的。
他的办公室朝西,下午西晒厉害,阳光毒辣辣地照进来,能把地板烤得烫手。
可这三天,他连空调都懒得开,就干坐在椅子上,盯着桌上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漆都快掉光了的旧搪瓷茶杯发呆。
有时候盯着茶杯里袅袅升起的热气,看它一点点散掉,水凉透了,他就起身去续水,来来回回,饮水机里的水都快被他一个人喝光了。
有时候又会突然站起来,在不算宽敞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噔噔噔”的响声,在这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自己听着都烦,又猛地坐回去,双手在桌子上胡乱扒拉,把原本整齐的文件堆弄得东倒西歪,跟遭了贼似的。
办公桌上堆着一摞土地审批档案,最上面几本正是松鹤乡煤矿的“黑历史”,下面压着其他乡镇的项目材料。
他随手抽出一本,心不在焉地翻了两页,眼神却早已飘到了窗外。
办公楼对面是片老旧的家属院,红砖墙斑驳脱落,像长了牛皮癣。
院里的晾衣绳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在风中摇曳,本是充满生活气息的景象,此刻在他眼里却只是模糊的背景板。
他脑子里全是松鹤乡矿场的画面——高耸的井架,堆积如山的煤矸石,还有那些脸上沾满煤灰、只露出一口白牙和两只眼睛的工人,汗水顺着下巴滴落,砸在黑色的土地上。
他甚至能脑补出魏明杰在乡政府办公室里焦头烂额、拍桌子骂娘的样子;夏明亮蹲在井口抽闷烟,眉头拧成死结,脚边一堆烟蒂;还有那些等着发工资养家糊口的工人,在矿场门口徘徊张望,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不安,像一群找不到方向的迷途羔羊。
心里头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堵得慌。
他太清楚这事儿有多棘手了,简直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松鹤乡为了引进这个煤矿,前前后后忙活了小半年,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
魏明杰亲自带队,三下浙江,跟投资方磨破了嘴皮子,光是来回的路费、招待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听说最后一次去,为了表示诚意,在酒桌上硬是喝到胃出血,被紧急送医挂了三天吊瓶,才总算把夏明亮这个“财神爷”给请回来。
这份功劳,在乡里都快被传成佳话了。
现在倒好,煤矿刚开了半年,眼瞅着开始产生效益了,就因为非法占了三亩基本农田被国土局盯上,一纸罚款通知书送过去,直接就僵住了——乡里拖着不交,说没钱;局里催不动,说必须按规矩办。
一边是国土局要扞卫法律尊严,守住耕地红线,这是高压线,碰不得;另一边是乡里要保经济、保就业,这煤矿关系到三百多号人的饭碗,真要停了,引发**,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这夹板气,谁处在中间谁难受。
林少虎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而他们的顶头上司,国土局局长吴良友,从市局开会回来之后,整个人就跟换了魂似的,以前的精气神儿全没了。
想当初,吴局多精神一个人啊。
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绕着办公楼跑三圈,回来在食堂能吃俩大肉包子,还得就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嗓门洪亮,老远就能听见他跟人打招呼:“小王,今天气色不错啊!”“老李,昨晚的牌局赢了多少?”
可这三天,他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就从来没敞开过,门把手上一直挂着“正在办公,请勿打扰”的牌子,像个忠诚的门神。
里面静悄悄的,连电话铃声都听不到,安静得让人怀疑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只有局里负责送文件的小孟,每天抱着厚厚的材料进去时,才能短暂地打破这份死寂。
小孟这姑娘平时活泼开朗,见谁都笑眯眯的,嘴甜得像抹了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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