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杨柳镇被一场百年难遇的浓雾吞噬。
这雾浓得邪门,像是天上倒扣下来一锅煮沸的牛奶,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镇东头那座老石拱桥的栏杆摸上去湿漉漉、滑腻腻的,桥下的流水声也闷闷的,仿佛隔了几层棉花传来。
站在桥上往日能一眼望穿的卧牛山,此刻彻底没了踪影,连个模糊轮廓都欠奉,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巨兽一口吞掉了。
路两旁的白杨树也失了往日的精气神,枝桠上挂满细密的水珠,远看像一群披麻戴孝的怨妇,在黏稠的空气中瑟瑟发抖。
镇上那些雷打不动早起晨练的老头老太太们,今天集体歇菜。
张大爷刚推开单元门,一股湿冷的白汽就扑面而来,他试探着伸出一条腿,在空中划拉了两下,赶紧缩回来,对着空荡荡的雾气嘟囔:“俺滴个娘嘞,这雾大的,出去非得撞树上不可!算了算了,老命要紧,回去躺回笼觉喽!”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灭,他的身影重新融进一片混沌。
与镇上的万籁俱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镇委大院三楼会议室。
几扇窗户透出的灯光在浓雾中顽强地亮着,像几颗迷路的星星,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斑。
会议室里,镇政府办公室的“哼哈二将”——小刘和小张,正进行着大会前的最后冲刺。
小刘拿着卷尺,撅着屁股,一遍遍测量调整会议桌的位置和椅子间距,那认真劲儿,堪比给航天飞机对接空间站。
深褐色的桌面被他用湿抹布反复擦拭,擦得油光锃亮,恨不得能照出人影,他一边擦一边嘀咕:“今儿这会可是天字第一号大事,关系到咱全镇的未来,也关系到咱哥俩的饭碗,一点岔子都不能出,必须整得苍蝇站上去都晃两晃!”
小张则跟一堆印着“月牙湖”风景的搪瓷杯较上了劲。
她把杯子一个个摆成笔直的直线,又挨个调整杯把的朝向,那专注的神情,像是在布置国庆阅兵的仪仗队。
“刘儿,你说今天这会,到底要动哪块蛋糕啊?阵仗搞得跟要打仗似的。”
她一边往杯子里注入滚烫的开水,一边压低声音问。
小刘警惕地左右瞅了瞅,跟地下党接头似的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谁知道呢?听说跟咱们的饭碗直接挂钩!搞不好要‘优化’掉一批人。”
他神秘兮兮地指了指门口,“昨天我路过书记办公室,听见里面说什么‘精简’、‘合并’、‘人员分流’,听着就心里慌。”
小张手里的热水壶顿了一下,眉头拧成了疙瘩:“不会吧?我这刚考上编制没两年,房贷还没还完呢,可别出啥幺蛾子。”
“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小刘叹了口气,抄起抹布,又开始跟桌子腿儿死磕,仿佛那上面刻着改革的密码。
七点刚过,参会的人就陆陆续续来了。
有人穿着熨帖的西装,皮鞋擦得锃亮,手里提着鼓鼓囊囊的公文包,脚步匆匆,表情凝重,像是要去参加一场决定命运的审判;有人穿着休闲装,却一脸严肃,眼神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忐忑。不到七点半,能容纳百十号人的会议室就坐了七七八八,只剩下前排留给领导的位置还空着,像等待主角登台的VIP座位。
整个会场,活脱脱一个“职场心情表情包”大型展览现场。
坐在靠后位置的计生办王大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手指在桌子底下偷偷捻着口袋里的工资条,嘴里念念有词,仔细听还能分辨出“房贷五千八”、“儿子补习费”、“老公不争气”等关键词——她儿子刚在县城买了婚房,每个月雷打不动的房贷像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斜对面,去年刚考进来的大学生小李,却是一脸的兴奋和期待,眼睛瞪得溜圆,跟等着拆限量版盲盒似的,时不时跟旁边的同事交头接耳:
“赶紧改吧!不改哪来的机会?说不定咱就能鲤鱼跳龙门,调到更有前景的岗位上去呢!”
初生牛犊不怕虎,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靠门的角落里,几个消息灵通的老同志凑在一起,声音压得跟蚊子哼哼似的,正在进行着一场小型情报交流会。
“听说了没?这次改革动静不小,好几个部门要合并,像咱们这种老家伙,搞不好就得给年轻人腾地方。”
“可不是嘛!我二舅家的表哥在隔壁镇国土所干了十几年,昨天给我打电话,说愁得一夜白头,就怕自己被‘优化’掉。”
“不光是乡镇,县里都在动真格的,这次是上面下的死命令,必须改!”
“嘘——小点声!领导来了!”
随着一声低呼,门口传来一阵沉稳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
原本如同蜂巢般嗡嗡作响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窗外雾气流动的声音。
大家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子,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像向日葵找到了太阳。
镇委书记许明明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几位镇领导,一行人步伐整齐地走进来,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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