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友局长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在那个诡异的雨夜,没有相信司机小李说的“红衣女人”。
当然,如果他当时知道这将成为他人生中最后一个清醒的夜晚,他可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但命运就是这样讽刺——它给你发出警告时,总是披着最不可能的外衣。
事情要从那个周二下午说起。
山里的天气,比领导的脸色还善变。
前一刻还薄雾缭绕,转眼间就像有人把整座山塞进了湿漉漉的灰色抹布里,拧都拧不开。
吴良友瘫在副驾驶上,像一尊被塞进藏青色西装里的弥勒佛。
这身行头熨烫得挺括,可惜领口磨得发亮,袖扣掉了一个,用个别针凑合着,完美诠释了什么是“表面风光”。
他捧着印有“国土资源”标志的保温杯,里头泡着的龙井茶香,勉强对抗着车内老旧的皮革味。
“等县里这条铁路通了,运矿石就方便多了。”
吴良友抿了口茶,喉结得意地一滚,“前天杨书记还拍我肩膀,说这事我立了大功,年底肯定会评先表模。”
他说这话时,眼角余光瞥向后视镜,满意地看到自己略显发福但依旧威严的形象。
四十五岁,正科级,手握全县土地矿产审批大权,吴良友觉得作为草根出身的自己,这人生就像这杯中的龙井——虽然不算顶尖,但也足够让人羡慕。
司机小李紧握方向盘,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谄媚:“那必须的,您可是实干派。不像有些领导,整天就会开会念稿子,屁事不干。”
小李才二十出头,脸上的青春痘还在负隅顽抗,给吴良友开车才两个月,处处小心,生怕说错话丢了这个肥差。
吴良友被哄得眉开眼笑,把保温杯往杯架上一撂:“你小子嘴倒甜。”他抽出根烟在手里转着,“不过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书记县长一句话,我就得天天往乡下跑,今天杨柳镇,明天水湾镇,跟救火队员没两样。”
他叹了口气,可嘴角的笑意却像狡猾的泥鳅,藏都藏不住。
事实上,他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特别是在杨柳镇——那里有他不能明说的利益链条,还有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女人。
小李赶紧腾出手摸出打火机给他点烟:“您这是能者多劳。等乡镇的配套改革搞成了,您就是县里的功臣,以后县志上都得记您一笔。”
“嘿,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吴良友猛吸一口烟,烟雾在车里转了个圈,慌不择路地从车窗缝钻出去,“这次征地拆迁,多少双眼睛盯着。今天去杨柳镇,除了开改革动员会,还得搞定那几个钉子户。上次派人去谈,差点被扔石头。”
他皱了皱眉,又很快舒展:“不过这次我亲自出马,量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就在这时,天色骤然一暗。
刚才还在西边山头的太阳,跟被谁掐断了电源似的,“啪”一下就没了。
空气沉得能压出胸腔里的最后一口气,风也屏住了呼吸,路边的树叶一动不动,仿佛在玩一二三木头人。
“嗷——”
一声凄厉的怪叫从头顶炸开,凄惨得像是给这诡异的寂静献上的开幕曲。
小李吓得手一抖,方向盘差点脱手。
两人同时抬头,看见一只猫头鹰从车顶掠过,翅膀扑棱棱响,那对圆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幽绿的荧光,像是自带夜视功能。
吴良友心里“咯噔”一下。
老家都说猫头鹰是报丧鸟,叫得越惨越容易出事。
他想起今早出门时,妻子莫名说了一句“晚上早点回来”,眼神躲闪;又想起上周去庙里求签,解签的老和尚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只说了句“好自为之”。
他被这么一吓,刚才的好心情瞬间蒸发,下意识攥紧手里的烟,指节发白:“这玩意儿怎么这时候出来?真他妈晦气!”
话音未落,“咔嚓”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劈开天空,像老天爷按下了闪光灯,把整座山照得惨白如同停尸房。
路边的树影张牙舞爪地投在地上,活脱脱一出皮影戏。
紧接着,雷声轰隆隆滚过来,震得车窗嗡嗡作响,感觉整座山都在跳踢踏舞。
“我去!这雷也太近了!”
小李声音发颤,手心里全是汗,死死攥着方向盘,仿佛那是救命稻草。
他拿驾照才两年,头一回在山里遇上这么大的雷暴雨,心里直打鼓。
还没等他缓过神,瓢泼大雨“哗”地一下浇了下来,毫不留情。
雨点像子弹一样射在车窗上,噼里啪啦响得厉害,瞬间就把玻璃糊成了毛玻璃,前方三米开外,人畜不分。
雨刮器开到最大档,左右摇摆跟抽风似的,可刚刮干净没两秒,又被新的雨水糊住,视野里全是扭曲的水纹,宛如抽象派画作。
路边的树被风吹得群魔乱舞,有些细树枝直接被拦腰吹断,“咔嚓”一声脆响,掉在地上被雨水冲得四处乱滚。
山壁上的泥水顺着坡往下淌,在路边汇成了浑浊的小溪,欢快地向低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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