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叶山的雪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雪粒被风卷着,打在帐篷的毡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段思平正坐在帐篷里,借着一盏铜灯的光,研究着从祭坛石案上拓下的星轨图。图上的纹路扭曲交错,有些地方像是被利器凿过,留下深浅不一的刻痕,与他随身携带的《大理星象录》里的记载既相似又不同,让他一时难以捉摸。
帐篷的门帘被轻轻掀开,带进一股寒气。耶律铎臻站在门口,身上落满了雪,手里捧着件叠得整齐的狐裘:“段老先生,南院大王派属下送来件御寒的衣裳,说老先生远道而来,怕是不习惯咱们北地的冷。”
段思平放下手里的拓片,目光落在那件狐裘上。狐裘毛色雪白,针脚细密,一看便知是极北之地的珍品,寻常人家绝难拥有。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件衣裳,更是萧挞凛释放的信号。
“替我谢过萧大王,”段思平接过狐裘,触手温润,果然比他身上的羊皮袄暖和许多,“只是无功不受禄,这般贵重的礼物,实在不敢当。”
“大王说了,”耶律铎臻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恳切,“老先生是木叶山的客人,招待好客人,是咱们契丹人的规矩。何况老先生对星轨的见解,让大王很是佩服,送件衣裳算不得什么。”他顿了顿,又道,“大王还说,今晚在中军帐备了薄宴,想请老先生过去坐坐,聊聊南北的风物,不知老先生肯不肯赏光?”
段思平沉吟片刻。他知道萧挞凛的宴请绝不会只是“聊聊风物”那么简单。这位南院大王在北地威名赫赫,不仅武功高强,更以心思缜密着称,必然是想借着宴席,探探他的底细和来意。但他若是拒绝,反倒显得心虚,不如坦然赴约。
“既然大王盛情相邀,老夫自然要去。”
黄昏时分,雪渐渐停了。耶律铎臻带着段思平往南院大营走去。沿途的营帐连绵起伏,士兵们正在操练,呼喝声此起彼伏,充满了阳刚之气。与大理军营的严谨、中原军队的规整不同,契丹士兵的操练更显粗犷,骑射、摔跤、劈砍,招式都直指实战,没有半分花架子。
“咱们契丹的兵,讲究的是‘上马能击贼,下马能牧羊’,”耶律铎臻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解释道,“平时是牧民,战时就是战士,练的都是保命杀敌的本事。”
段思平点头。他走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同的军队,却从未见过像契丹士兵这般,将生活与战事融合得如此紧密的。他们的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对生存的渴望和对强者的尊崇,这或许正是他们能在这片严酷土地上立足的原因。
中军帐比寻常营帐大了许多,门口站着两个身形魁梧的卫士,腰悬弯刀,目光锐利如鹰。掀帘而入,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帐中央的火塘里,松木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声响。帐内的陈设简单却不失威严,一面墙上挂着幅巨大的舆图,标注着契丹与周边部族的疆域,另一面墙上则挂着几柄长短不一的兵器,刀鞘剑柄上都镶嵌着宝石,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萧挞凛正坐在一张铺着虎皮的矮榻上,见段思平进来,立刻起身相迎。他今日没穿铠甲,换上了一件深蓝色的锦袍,腰间系着条玉带,更显得身姿挺拔,气度不凡。与传闻中那个勇猛善战的武将形象不同,此刻的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里却藏着洞察一切的锐利。
“段老先生,一路辛苦。”萧挞凛的汉话比耶律铎臻流利许多,带着淡淡的幽州口音,“老夫早已备好了薄酒,就等老先生来了。”
“大王客气了。”段思平拱手还礼,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萧挞凛的双手。那双手宽大有力,掌心布满了老茧,指节分明,显然是常年握刀的缘故,却又不像寻常武人那般粗糙,可见其对力道的掌控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两人分宾主坐下,侍女们端上酒菜。菜式多是北地风味,烤得金黄的羊肉,炖得软烂的鹿肉,还有些不知名的野菜,都用巨大的银盘盛放着,显得豪爽大气。酒是自家酿造的马奶酒,盛在羊角杯里,泛着淡淡的乳白色。
“尝尝这个,”萧挞凛给段思平斟上酒,“这是用今年新产的马奶酿的,还加了些草原上的野蜂蜜,口感或许比老先生常喝的米酒更烈些,但后劲足,能驱寒。”
段思平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马奶酒初入口时有些微酸,细细品味,却能尝到一股醇厚的奶香和淡淡的甜味,咽下后,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气。他不由得赞道:“好酒。”
萧挞凛大笑起来:“老先生喜欢就好。咱们契丹人喝酒,讲究的是痛快,不像你们汉人那般斯文。来,干杯!”
两人碰了碰杯,一饮而尽。帐内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萧挞凛开始说起草原上的趣事,说他年轻时如何与狼群周旋,如何在暴风雪中寻找水源,言语间充满了对这片土地的热爱。段思平也说起大理的风土人情,说起苍山的积雪、洱海的明月,说起那里的人们如何采茶、织布、耕种,描绘出一幅与北地截然不同的江南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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