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山神庙破败的门窗,发出呜呜的低鸣,像是旷野孤魂的叹息。篝火噼啪作响,橘红色的光芒驱散了部分寒意,也映亮了庙内斑驳的墙壁和蛛网尘封的神像。
唐松裹紧了身上那件并不厚实的衣衫,又忍不住低低咳嗽了几声。虽然喝了林景云的汤药后喉咙舒服了许多,但肺腑深处那股挥之不去的沉闷和痒意,依然如同潜伏的毒蛇,时不时探出信子。他望着跳跃的火焰,眼神晦暗,带着深深的忧虑。这忧虑,不仅是为了自己这副不争气的病躯,更是为了脚下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
林景云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火堆,让火烧得更旺些。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信任的建立需要耐心,而心防的卸下,往往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良久,唐松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咳咳……让林壮士见笑了。这身子骨,是越来越不济事了。”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庙外沉沉的夜色,语气沉重,“唉,有时候想想,这人身之疾苦,与国事之艰难,何其相似。都是百病缠身,积重难返啊。”
林景云抬起眼,火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动:“先生心怀天下,景云钦佩。”
唐松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钦佩不敢当,只是身处其中,感同身受罢了。眼看这大厦将倾,内忧外患,积弊丛生,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常言道,医国如医人,沉疴需用猛药,只是…这济世救国的良方,究竟在何处?又该如何下药?”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迷茫和痛心,那双原本锐利的眼睛此刻也蒙上了一层阴霾。他像是在问林景云,又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在问这苍茫的夜空。
林景云放下手中的树枝,身体微微前倾,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先生所言极是,医国如医人。然,景云斗胆,窃以为两者亦有不同。”
唐松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看向林景云:“哦?还请林壮士赐教。”
“医人,需望闻问切,辨证施治,找准病根,对症下方。”林景云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有力,“而医国,更为复杂。固然也需找出病灶,开出药方,但更重要的一点,在于‘势’。”
“‘势’?”唐松咀嚼着这个字,眉宇间露出思索的神色。
“正是‘势’!”林景云语气加重,目光灼灼地看着唐松,“审时度势,借势导势!时机未到,大势未成,纵有灵丹妙药,也难以入口;纵有回天良策,也无法推行。强行施为,反而可能激化矛盾,加速崩坏。正如治病,体虚之人,骤用虎狼之药,非但不能起沉疴,反而可能耗尽元气,一命呜呼。”
这番话,如同洪钟大吕,在唐松心中猛地敲响。他从未听过如此论调。将“医国”与“审时度势”联系得如此紧密,强调“势”的重要性,这视角独特而深刻。他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目光紧紧锁定林景云:“审时度势,借势导势……林壮士此论,发人深省。愿闻其详!”
林景云微微一笑,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引起了对方的兴趣,也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思考。他没有直接长篇大论,而是结合实际,娓娓道来:“就拿这云南来说吧。”
他伸手指了指外面:“云南地处边陲,民风剽悍,然亦有其困境。朝廷鞭长莫及,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外有强邻窥伺,内有民生凋敝。先生说要用猛药,但药从何来?如何确保这药能精准地送到病灶,而不是被中途截留,甚至变成毒药?”
唐松默然。林景云所言,句句切中要害。云南的复杂局面,他身在其中,体会更深。
林景云继续说道:“譬如练兵。云南并非无兵,然兵之可用者几何?空喊口号,依着旧法操练,就能练出强军?我看未必。”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强兵之‘势’,在于精良之器械,充足之粮饷,严明之纪律,更在于上下同心,官兵一体,有信仰,有目标!无此‘势’,练兵只是徒耗钱粮,甚至可能养虎为患。”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唐松的神情。对方的眼神从最初的惊讶,逐渐变成了专注和认同。
“再比如实业。”林景云接着道,“云南坐拥得天独厚的盐矿资源,这本是富省强民的根基。然则,开采之法陈旧,运输之途艰险,官督商办,层层盘剥,真正能惠及于民,用于地方建设的,又有多少?此中之‘势’,在于革新技术,提高效率;在于打破垄断,开放经营;在于厘清权责,官民共赢!若能形成此等良性之‘势’,则盐业之利,足以支撑练兵、兴学、筑路诸多事宜,云南何愁不兴?”
他所说的“革新技术”、“打破垄断”、“官民共赢”等词语,虽然唐松未必能完全理解其深层含义,但其中蕴含的逻辑和力量,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这些见解,远超一般武夫或商贾的认知,甚至比许多身居高位的官员还要透彻、务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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