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总督府内室,灯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紧绷的面孔。崧蕃的承诺言犹在耳,那“欠你一条命”的份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林景云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恩宠”冲昏头脑,他深知,真正的考验,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守住今夜。”林景云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狂喜,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静,“外公,劳烦您继续捣药,保持药汁温热。其他人,没有我的允许,不得随意靠近病床,保持安静,空气流通。”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崧蕃身上:“总督大人,令公子高热初退,邪气未散,身体虚弱至极,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反复。这七日之内,最为关键,我需要寸步不离。”
崧蕃早已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个神秘的少年身上,闻言立刻点头,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一切听林小……先生安排!来人,给林先生准备最好的卧榻……”
“不必。”林景云摆手打断,“一张椅子即可,我就在床边守着。”
他不是矫情,而是不敢有丝毫懈怠。急性脑膜炎的并发症和后遗症极多,病情随时可能反复,他那土法炮制的“青霉素”剂量和纯度都无法精确控制,效果能维持多久,会不会产生耐药性,一切都是未知数。他必须时刻监测,随时调整治疗方案。
第一个时辰,在死寂般的等待中度过。林景云每隔一刻钟,便会探一次孩子的脉搏,摸一次额头,观察他的呼吸和面色。那碗颜色诡异的药汁,被他用温水稍稍稀释后,再次小心翼翼地喂下几勺。同时,他让丫鬟取来干净的温水,用棉布轻轻擦拭孩子的嘴角和身体,保持清洁。
崧蕃夫妇就守在不远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贵妇人早已哭干了眼泪,双手紧握佛珠,嘴唇无声地翕动。崧蕃则负手而立,如同一座铁塔,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角落里的太医们,神色复杂。他们亲眼见证了这近乎神迹的一幕,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有人开始低声交流,试图从林景云的手法中找出一些符合医理的解释,却越讨论越是迷茫。那发霉的陈皮入药,简直是闻所未闻!
柳老郎中则在林景云的指挥下,笨拙却认真地处理着草药,捣碎、过滤、保温,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他看着外孙那沉稳专注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怯懦的孩子,何时变得如此……如此令人陌生而敬畏?
“咳……咳咳……”
第二个时辰刚过,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清晰!病床上的孩子眉头紧锁,身体开始不安地扭动,呼吸也随之变得粗重起来。
“麟儿!”贵妇人惊呼一声,差点扑过去。
“别动!”林景云低喝一声,快步上前。他迅速搭上孩子的手腕,脸色微变。
脉象转急,体温……在回升!
“快!烈酒!棉布!”林景云语速极快。
丫鬟们手忙脚乱地递上东西。林景云再次用烈酒浸透棉布,快速擦拭孩子的额头、颈部、腋下、手心脚心,进行物理降温。他的动作沉稳而迅速,没有丝毫慌乱。
“加大药量!”林景云沉声道,同时取过针包,捻起银针,再次刺向孩子的曲池、合谷等穴位,施以更强的刺激。
这一次,孩子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平静下来,反而挣扎得更厉害,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呻吟,小脸再次涨红。
“怎么会这样?不是好转了吗?”贵妇人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声音颤抖。
崧蕃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目光如刀,紧紧盯着林景云,仿佛要将他洞穿。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似乎随时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复浇灭。
太医们交换着眼神,有人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神情。这种邪门歪道,怎么可能真正治好病?
“是药力在冲击病灶,邪正相争,这是必然的过程!”林景云头也不回,语气斩钉截铁,“挺过这一关,才有生机!”
他一边施针,一边密切观察着孩子的反应。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但他浑然不觉,眼神专注得可怕。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孩子的体温在高热和微汗之间反复拉锯,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
林景云不断地调整着物理降温的频率,小心翼翼地喂下少量药汁,并根据情况调整针刺的穴位和手法。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分析着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如同在前世的手术台上,面对最复杂的病例。
终于,在第三个时辰即将结束的时候,孩子的挣扎渐渐平息,呼吸虽然依旧有些急促,但比之前平稳了许多,额头的滚烫也再次缓缓退去,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林景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衣袖擦去额头的汗水,这才感觉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