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宗祠,百年风雨侵蚀的梁柱透着森然古意,香烛燃烧的烟气缭绕不散,混合着陈旧木料的味道,凝成一股沉重压抑的气息。今日的宗祠,比往常任何一次祭祖都要肃穆,空气冷得如同昆明冬日清晨的薄冰,刮在人脸上,刺得生疼。
祠堂正中,原本属于族长林柏山的位置空悬着,旁边象征主母身份的座椅同样无人。最令人心惊的是,代表嫡长子林景辉的那块灵牌,不知何时已被撤下,只留下一片刺眼的空缺,无声诉说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剧变。
数十名林氏族人分列两侧,或坐或站,鸦雀无声。年长的族老们面色凝重,眼神复杂地交汇,年轻人则多半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前方。主宅倾覆的消息早已传遍,林景辉勾结外夷、图谋家产、最终伏法的丑闻,如同瘟疫般在族人中蔓延,带来恐慌、羞耻,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
祠堂厚重的木门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呻吟。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林景云缓步而入。
他依旧穿着那身深蓝色的绸缎长衫,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眼神深邃。阳光从他身后斜射进来,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却丝毫驱散不了他周身散发的凛冽气场。他就那样平静地走进来,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仿佛不是走进风雨飘摇的林家宗祠,而是踏入属于自己的殿堂。
阿武紧随其后,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无声地宣示着不容置疑的威慑。
祠堂内落针可闻。
林景云走到祠堂中央,目光平静地扫过空着的族长之位,最终停留在前方香案上供奉的林氏列祖列宗牌位上。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任凭那沉重的气氛将他包裹。
终于,一位须发皆白、辈分最高的族老,林氏三爷,颤巍巍地站起身,手中龙头拐杖在青石板上顿了顿,发出沉闷的响声。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族人,今日召集大家来此,所为何事,想必各位心中已有数。”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片刻,继续道:“林景辉……身为林家长房嫡孙,不思光耀门楣,反而勾结外夷,祸乱盐市,谋害手足,罪大恶极!此等逆子,败坏家风,玷污祖宗清誉,实乃我林氏百年未有之奇耻大辱!”
说到激动处,三爷的声音微微颤抖,脸上泛起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按我林氏族规,此等不肖子孙,当——”他猛地一顿拐杖,声音陡然拔高,“削除族谱,逐出宗祠!永世不得再入我林家门!”
“逐出宗祠!”“削除族谱!”
几个年轻气盛的旁支子弟立刻跟着喊道,脸上带着愤慨。更多的人则是沉默,表情复杂。毕竟,那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嫡长孙,林家未来的继承人。他的骤然倒台,快得让人难以置信。
三爷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林景云,语气缓和了些许,却依旧郑重:“景辉已伏法,其罪行自有国法裁断。但其留下的烂摊子,我林家世代经营的盐业,却不能就此垮掉!国法之外,尚有家规。林柏山……唉,他受此打击,已然退隐,王氏……亦人事不省。长房一脉,气数已尽。”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祠堂里的空气愈发凝滞。
“如今,我林家盐业正值危急存亡之秋。外有洋人虎视眈眈,内有市场动荡不休。若无强有力之人主持大局,我林家百年基业,恐将毁于一旦!”三爷的声音再次提高,带着一种沉痛的紧迫感,“所幸,天不绝我林家!”
他的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景云:“景云!自你改良盐井工艺,于危难之际挽救黑井;智斗法兰西商行,保我林家盐脉;更创出‘霜雪盐’这等旷世奇珍!桩桩件件,皆显你非凡之才智,过人之胆魄!”
“景辉倒行逆施,是你拨乱反正;林家基业危殆,是你力挽狂澜!如今,林家盐业,非你莫属!”
三爷的话掷地有声,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
“我提议,”他缓缓举起手,“推举林景云,接任我林家盐业总办之职,总揽林家所有盐务!诸位族亲,可有异议?”
一时间,祠堂内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景云身上,有敬畏,有审视,也有隐藏在深处的疑虑和不甘。毕竟,他只是个庶子,他的上位,是以嫡系的彻底覆灭为代价。
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三爷,这……这总办之位,事关重大,景云虽然有功,但他毕竟年轻,而且……而且……”那人吞吞吐吐,显然对林景云心存忌惮,不敢把话说透。他是长房的一个远亲,平日里依附林景辉,此刻自然心有不忿。
不等三爷说话,阿武上前一步,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那人身上:“王管事,你是对三爷的提议有异议,还是对少爷的能力有异议?”
那王管事被阿武的气势所慑,脸色一白,呐呐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应该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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