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六年除夕,昆明。
凛冽的冬风被挡在高高的院墙之外,墙内是融融的暖意和鼎沸的人声。不同于往年战乱阴影下的萧索,今年的昆明城,从街头到巷尾,都洋溢着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喜庆与祥和。家家户户门口挂上了崭新的红灯笼,光晕在青石板路上连成一片温暖的河。孩子们穿着新衣,手里攥着几枚铜板买来的鞭炮,在巷子里追逐嬉戏,清脆的笑声和零星的炮仗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属于这个时代的、来之不易的太平序曲。
店铺彻夜通明,货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年货。南来北往的客商,操着不同的口音,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容。云南的盐、个旧的锡、元谋的铜,通过新修的公路和铁路,源源不断地运往四方,又换回了布匹、机器和实实在在的银元。人们的口袋鼓了,腰杆直了,脸上的笑容也真了。这一切的改变,都指向一个名字——林景云。
林府内,更是热闹非凡。
林景云脱下了笔挺的军装,身上只系着一条寻常的布围裙,正站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亲自掌勺。他个子高大,寻常的灶台在他面前显得有些矮小,但他动作娴熟,颠勺、翻炒、调味,一气呵成,丝毫没有半点生疏。锅里的滚油与食材碰撞,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浓郁的香气混合着柴火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后院。
“景云,你歇歇吧,让厨房的师傅来。”岳父苏伯年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脸上满是欣赏和疼爱。他看着这个女婿,心中感慨万千。当年那个在盐井旁目光坚毅的年轻人,如今已是定鼎西南的擎天之柱,可回到家中,却依旧是那个愿意为家人洗手作羹汤的丈夫与父亲。这种不变的本心,比任何丰功伟绩都更让老人家感到欣慰。
“爹,您就让他忙活吧。他一年到头也难得有这么清闲的时候,就喜欢在厨房里找补回来。”苏映雪端着一盘切好的配菜走进来,眉眼间含着笑意。她看了看丈夫宽厚的背影,又看了看父亲安详的神态,一种名为幸福的情绪在心底缓缓流淌。
林景云回头一笑,接过妻子手中的盘子:“映雪说得对。今天这顿年夜饭,必须我来做。犒劳犒劳我们家最大的功臣,也犒劳犒劳您老人家和外公。”
他的话语里带着几分玩笑,眼神却无比真诚。苏映雪的心尖微微一颤,别过头去,脸颊有些发烫。
夜幕降临,堂屋里灯火通明。一张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不仅有滇味的汽锅鸡、宣威火腿,还有林景云凭着记忆复刻出的几道家乡菜,热气腾腾,香飘满室。
一家人团团围坐。林景云和苏映雪居中,怀中抱着三岁多点的女儿安然,身旁是他们的儿子,已经九岁多的林启昌,小名康健,虎头虎脑,一双眼睛像极了林景云,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另一边,则是赵铁柱和小翠夫妇,他们也带着自己的孩子,乳名狗蛋,大名赵炳忠。狗蛋比康健大一些,但身子骨结实,正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满桌的美味。苏伯年坐在上首,满面红光,看着儿孙满堂的景象,笑得合不拢嘴。
“来,铁柱,我敬你一杯。”林景云举起酒杯,“苍狼营的兄弟们辛苦了。有你们在,云南的百姓才能安安心心过这个年。”
赵铁柱如今已是苍狼营少校营长,身上早已褪去了盐工的质朴,换上了军人的沉稳与干练。他连忙站起来,端起酒碗,声音洪亮:“主席言重了!保家卫国,是我们的本分!倒是主席您,日理万机,还要为我们操心。我代表苍狼营的全体弟兄,敬主席一杯!”
他一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干净利落。
小翠,如今的名字是柳云翠,她轻轻碰了碰丈夫的胳膊,柔声说:“你少喝点,主席是自家人,不用这么实在。”她现在是西南三省联合护士学校的校长,身上多了一份知性与温婉,但看着赵铁柱时,眼里依旧是当年那个小丫鬟的崇拜与爱恋。
苏映雪笑着打圆场:“铁柱大哥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让他坐着喝,他反而不自在。今天过年,高兴,就让他喝个痛快。”
“就是就是!”赵铁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嫂子说得对!”
两个孩子,康健和狗蛋,早就按捺不住。他们扒拉了两口饭,就溜下桌,跑到院子里。赵铁柱从怀里摸出一大挂鞭炮,递给他们,自己则拿着一根点燃的香,小心翼翼地护在旁边。
“噼里啪啦——”
一串响亮的鞭炮声炸开,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两个孩子捂着耳朵,又笑又叫,满院子乱跑。火光一闪一闪,映照着他们兴奋通红的小脸。
堂屋里的大人们看着这一幕,都笑了起来。
“好啊,这才有年味。”苏伯年感慨道,“想当年,别说放炮了,晚上连灯都不敢点太亮。现在好了,昆明城的晚上,比白天还热闹。”
柳云翠也接口道:“是啊。我们护士学校今年又多招了三百个女学生,都是读过书的,学得很快。现在不仅是昆明,下面地州县的医院,都有我们的毕业生了。很多妇女和孩子生了病,再也不用硬扛着或者求神拜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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