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绥远。
风是从西伯利亚吹过来的,刮在脸上,像是被无数把碎冰碴子反复切割。天地间一片苍黄,裸露的土地龟裂着,向远方延伸,直到与同样苍黄的天空连成一线。这里没有云南的翠绿,没有四川的湿润,只有无尽的、让人心头发慌的萧索。
一支十人小队,风尘仆仆地抵达了绥远城外。为首的汉子叫徐景行,三十岁出头,云南生产建设兵团的营长。他的军装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被黄土和汗水染成了另一种独特的迷彩,脸上被高原的紫外线和凛冽的寒风刻上了深深的印记,嘴唇干裂,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们本可以随着第二批援助物资的大部队一同前来,走得更安稳,也更迅速。但徐景行没有。他带着自己的小队,在踏出四川之后,便脱离了大部队。他们像是一群苦行僧,用双脚,用最原始的方式,丈量着从西南腹地到西北边陲的每一寸土地。
他们看到的,是触目惊心的贫瘠。道路,根本称不上是路,不过是人畜踩出来的土道,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窄处仅容一车,陡处险象环生。他们亲眼见到一辆运粮的马车翻下土坡,粮食撒了一地,赶车的老汉跪在地上,哭声嘶哑,像一头绝望的孤狼。他们见到成群结队的灾民,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像风中的枯草,不知明天会飘向何方。
这一切,徐景行都用笔记和炭笔,详细地记录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地图被他画得密密麻麻,哪里需要开山,哪里可以取石,哪里地质松软,哪里有水源。这本子,比任何公文都更沉重。
“报告!云南援助技术团徐景行营长,奉命前来报到!”
冯玉祥的指挥部里,徐景行双脚并拢,一个标准的军礼。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西南人特有的硬朗。
冯玉祥正坐在一张掉漆的木桌后,喝着一碗热水道。他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穿着一身灰布军装,洗得发白,手肘和膝盖处都打了补丁。他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没有想象中的精明干练,反而是一身尘土,满面沧桑,像个从地里刨食的庄稼汉。
“徐营长,辛苦了。”冯玉祥的声音很沉,带着一股黄土高原的厚重,“你们这一路,走得可不轻松啊。”
他身边的参谋长刘骥笑着介绍道:“司令,这位徐营长可不简单。他们没有跟大部队走,而是绕了一个大圈,把从四川到咱们这儿的路,用脚重新走了一遍。”
冯玉祥眼神一亮,放下了手里的水碗。“哦?说来听听。”
徐景行没有客气,他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那本已经磨破了边的笔记本,摊开在桌上。“冯将军,我们从四川过来,沿途所见,触目惊心。川陕古道,年久失修,大部分路段连卡车都无法通行。从汉中到宝鸡,再到兰州,最后到绥远,物资运输的成本和时间,高得吓人。一条畅通的道路,就是一条生命线,一条血脉。这条路不打通,西南的物资进不来,西北的困境就解不了。”
他的话,直接,尖锐,毫不拐弯抹角。
冯玉祥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愈发凝重。“你说的,我何尝不知。我叫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我打算,从我的兵里,抽调两个师的青壮,放下枪,拿起镐头,先把路给我修起来!兵不够,就再抽!无论如何,三年之内,我要让云南的卡车,能一路开到包头!”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指挥部里的几名西北军将领,也都挺直了腰杆,一脸的理所当然。在他们看来,用士兵去干工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然而,徐景行却摇了摇头。
“冯将军,恕我直言,此法不妥。”
一句话,让整个指挥部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几名将领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徐景行,带着不悦和审视。一个外来的营长,竟然敢当面反驳司令的决定?
冯玉祥眉头一皱,却没有发作,只是沉声问道:“为何不妥?”
“军队,国之利刃。其天职是训练、备战、保家卫国。”徐景行迎着众人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说道,“让现役精锐士兵大规模地投入长期工程建设,会严重影响日常操练,消磨部队的战斗意志。镐头拿久了,枪杆子就生疏了。长此以往,部队的战斗力必然会受到损害。西北边陲,外患未除,自废武功,乃是兵家大忌。”
“再者,单纯抽调兵力,军饷粮草的开支一分不少,财政压力巨大。而地方上,流离失所的灾民数以万计,他们缺衣少食,急需一条活路。将军何不换一种思路?”
冯玉祥身体微微前倾,显然是被徐景行的话勾起了兴趣。“什么思路?”
“以工代赈,组建西北生产建设兵团!”徐景行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生产建设兵团?”这个词,对在场的西北军将领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徐景行解释道:“将军的部队,连年征战,必然有一些年老体弱、或受过伤不适合一线作战的官兵。强行留用,是部队的累赘,也耗费钱粮。不如借此机会,进行一次整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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