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五华山,云南督军府。
清晨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在光滑的柚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气和纸张的墨味,与窗外潮湿的、带着泥土芬芳的亚热带气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与法军在边境线上那场惊心动魄的武装对峙,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林景云几乎将自己变成了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他白天处理堆积如山的军政要务,晚上则扎进书房,将来自后世的知识和记忆,转化为一份份切实可行的发展规划。
云南,这片曾经被烟土和贫穷禁锢的土地,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发生着蜕变。
“主席,这是警察厅报送的上一季度禁毒工作总结。”
一名穿着笔挺中山装的秘书,将一份厚厚的文件轻轻放在林景云的桌上。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
“全省范围内,公开的烟馆已经全部肃清。查获烟土三万余两,逮捕烟贩七百余人。各地成立的戒断所,已经帮助超过五千名瘾君子初步戒除毒瘾。按照您的指示,改造后的烟田,第一批甘蔗和棉花已经收获,几家新建的糖厂和纺织厂正在加紧调试设备,很快就能投产。”
林景云拿起文件,一页一页地翻看着。上面的每一个数字,都浸透着无数人的心血和汗水。这一年来,为了推行禁毒令,他几乎动用了全部的行政和军事力量。保安旅的士兵们不仅仅是边防军,更成了禁毒先锋,他们深入穷山恶水,捣毁一个个隐秘的烟土加工窝点,与那些武装护送烟土的马帮、土匪爆发了上百次激烈的战斗。
警察厅的警员们更是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他们面对的是一个盘根错节、利益熏心的庞大网络,暗杀、威胁、利诱,无所不用其极。但最终,这股席卷全省的钢铁洪流,还是将这颗毒害云南数十年的毒瘤,连根拔起。
“做得很好。”林景云放下文件,揉了揉眉心,“抚恤金一定要发放到位,牺牲警员的家属,要安排好工作,子女的教育,省政府要全部承担起来。我们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是!我们已经成立了专门的委员会处理这些事。”秘书恭敬地回答。
就在这时,机要室的主任快步走了进来,神色有些凝重。他将一份刚刚译好的电报递到林景云面前。
“主席,贵州戴循若督军的加急电报。”
“哦?循若兄的?”林景云有些意外。
自从护国战争之后,他与蔡锷、戴戡、李烈钧等人便结下了深厚的战斗情谊。虽然各自镇守一方,但书信往来从未断绝。戴戡字循若,为人沉稳刚毅,是西南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他这封电报,来得有些突然。
林景云接过电报,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文字。
电报的措辞非常客气,先是问候了他的近况,又盛赞了云南在边境震慑法军的壮举,称其为“扬国威于西南,振民心于危难”。但话锋一转,便进入了正题。戴戡在电文中诉说了贵州的财政窘境,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几分无奈。
他说,云南禁绝烟土,固然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但贵州的情况与云南不同。黔省地瘠民贫,工业基础薄弱,多年来,财政税收的一大半,都来自于川、湘等地烟土过境的厘金。如今云南通道一断,等于掐断了贵州财政的命脉。省府亏空巨大,军警的薪饷已经数月难以足额发放,各地商会和士绅怨声载道,整个贵州都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电报的最后,戴戡提出了一个近乎于请求的建议:“……黔省商队,恳请借道贵省,以维生计。所过之处,愿遵滇省法令,并加纳三成过境税,以充兄台兴办实业之资。万望少川兄体谅黔省之难,网开一面,则黔省上下,感激不尽。”
“混账!”
站在一旁的参谋长看完电报,忍不住低声咒骂起来,“我们在这里流血牺牲,好不容易才把烟土禁绝,他们倒好,想把毒水引回我们云南来?还加三成税?这是拿钱来羞辱我们吗?主席,绝不能答应!这个口子一开,我们一年来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林景云没有说话,他将电报放在桌上,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桌面,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
他当然明白不能答应。
但他更明白戴戡此刻的处境。
那不是羞辱,而是走投无路之下,最后的哀求。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情报部门送来的关于贵州、四川的详细报告。报告里描述的景象,触目惊心。由于云南这条最大的消费和中转市场被掐断,大量的烟土积压在川、黔两地。价格暴跌,但依旧无人问津。那些曾经依靠种植、贩运烟土为生的农民和商人,一夜之间倾家荡产。而更依赖“鸦片经济”的地方政府,则直接陷入了瘫痪。
戴戡是个有抱负的爱国者,他何尝不知鸦片之害?但现实就像一副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困住。他手下有数万张要吃饭的嘴,有百废待兴的政务要处理,没有钱,寸步难行。在巨大的现实压力面前,所谓的理想和原则,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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