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梦芳华 第94章 裂缝与粘合剂

新的脚手架刚刚立稳，冲突便猝不及防地爆发。

问题出在那段必须拆除重来的水景泵坑基础上。华建的拆除班组进场，按照计划破碎原有混凝土。动静引来了原“宏远”项目部一个绰号“老歪”的水电班组长，他之前因为技术尚可且愿意配合，被暂时留用，负责一些水电维保工作。

看到自己曾经带人浇筑的泵坑被砸得面目全非，“老歪”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冲上前，一把推开正在操作风镐的华建工人，吼道：“住手！谁让你们砸的？这是我们干了半个月的活！你们说砸就砸？你们算老几？！”

现场顿时僵住。华建的工人停下动作，看向带班的华建工长老韩。老韩是张工从音乐厅项目带过来的老人，脾气直，技术硬。

“老歪，嚷嚷什么？”老韩皱眉，“这是技术组和张工定的方案，泵坑标高错了，影响整个水景效果，必须重做！图纸和变更手续都没有，你们当时怎么干的自己心里没数？”

“放屁！标高是现场和甲方监理一起定的！为了躲开下面的老管道！你们就知道看图纸，懂不懂现场实际？！”“老歪”脖子上青筋暴起，身后几个原“宏远”的水电工也围了上来，眼神不善。他们觉得这不仅是否定了他们的工作，更是在打他们的脸，断他们可能的“功劳”和“后路”。

“实际？实际就是你们没按正规程序走，现在出了问题！”老韩也火了，“我们按规矩办事，有设计变更单吗？有甲方和监理的正式书面指令吗？拿不出来，就是你们的责任！现在拆了重做，是为了项目好！”

“去你妈的为了项目好！你们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拿我们立威！”“老歪”情绪激动，眼看就要动手。周围其他工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围拢过来看热闹，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消息飞快传到指挥部板房。林初夏、张工、老冯正在和“方源”的周工最后确认清水墙的修补方案。听到汇报，老冯骂了句娘就要冲出去，被林初夏拦住。

“张工，你跟我去。老冯，你带两个稳重点的班组长，跟在后面，别靠太近。”林初夏快速吩咐。

她们赶到现场时，双方工人正在对峙，骂声不断。“老歪”看到林初夏和张工，更是激动：“林总！张工！你们评评理！我们辛辛苦苦干的活，他们说砸就砸，连个说法都没有！这让我们以后还怎么干活？”

林初夏没有立刻回应，她先走到被砸开一角的泵坑边，蹲下身仔细看了看破碎的混凝土断面和露出的预埋管，又抬头看了看周边环境。然后，她起身，走到“老歪”面前，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老歪师傅，你说标高调整是为了避让老管道。老管道在哪？指给我看。”她的声音不高，却让喧闹的现场安静了几分。

“老歪”一愣，指向泵坑侧面一个模糊的走向：“就……就在那边，当时挖出来一点，甲方和监理都说让抬高点，免得碰坏了麻烦。”

“有影像记录吗？有隐蔽工程验收记录吗？抬高的具体数据，有没有三方签字确认的书面文件？”林初夏一连三问。

“老歪”张了张嘴，气势弱了下去：“当时……当时就是口头说的，哪来得及弄那些……”

“也就是说，没有任何可以追溯的证据，证明这个变更是合规的，对吗？”林初夏追问。

“可……可这是为了工程好啊！我们也是听上面的！”“老歪”试图辩解，但底气已泄。

林初夏转向围观的工人，提高了声音：“各位师傅！我知道大家心里有气，觉得自己的辛苦被否定了。但咱们干工程，不是光靠辛苦，更要靠规矩，靠证据！一个变更，没有书面手续，没有设计确认，今天你说为了躲管道抬高了150mm，明天别人是不是也能随便改别的？这工程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宏远’为什么倒下？不就是因为这种‘差不多’、‘口头说了算’的风气吗？！”

她的话掷地有声，许多原本带着情绪的原“宏远”工人低下了头。

“我们现在砸掉它，不是否定大家的辛苦，而是为了把工程拉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林初夏语气缓了缓，但依然坚定，“该是谁的责任，由省文投和相关部门去认定、去追究。但眼下，我们必须为这座博物馆最终的质量负责。泵坑标高错误，会导致整个水景系统失效，这个责任，我们华建担不起，我想各位师傅，你们谁也担不起！”

她看向“老歪”：“老歪师傅，你的技术，我们认可，所以才留用你。但技术必须用在规矩里。今天这件事，你冲动情有可原，但方式错了。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服从安排，带着你的人，配合新的泵坑施工，把你们对现场管道情况的了解，用到正确的建设上。第二，如果你觉得无法接受，可以离开，我们按规矩给你结清费用。”

“老歪”脸色变幻，最终，他狠狠抹了把脸，瓮声瓮气地说：“……我配合。但这口气……”

“这口气，应该变成把后续工作干得漂漂亮亮的志气！”张工接过话，“让大家看看，按规矩、按高标准干出来的活，到底是什么样！”

一场冲突，被林初夏用事实、规矩和清晰的底线暂时压了下去。但所有人都知道，人心里的裂缝，没那么容易弥合。

转折发生在当天晚上。在简陋的工棚食堂，华建从总部调来的厨师“老胖”，给加班的工人们额外煮了一大锅热腾腾的排骨汤。没有区分“华建的”还是“原宏远的”，见者有份。老胖一边盛汤，一边用浓重的家乡话唠嗑：“都辛苦啦！喝口热汤，暖和暖和！甭管以前哪家的，现在端一个锅里的饭，就是一起干活儿的兄弟！活儿干好了，大家脸上都有光！”

很简单的一顿饭，一口热汤，却在不经意间起到了意想不到的缓和作用。一起吃饭，一起抱怨天气，一起聊聊老家，人与人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似乎被这烟火气冲淡了些许。

更关键的转折来自技术层面。在重新施工泵坑时，张工特意让“老歪”参与技术交底，并让他根据之前了解的地下管道情况，提出施工建议。“老歪”起初还别别扭扭，但看到华建的技术人员认真听取他的意见，并据此调整了局部开挖方案，避免了对未知管道的潜在风险时，他的态度明显软化，甚至开始主动提醒一些细节。

“看来，专业的尊重和价值的认可，才是最好的粘合剂。”小赵观察后对林初夏说。

然而，就在人心稍稳、施工逐步步入重整轨道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悬念，从一摞刚刚整理出来的、混乱的“宏远”旧资料中浮出水面。

那是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属于“宏远”某个已离职的技术员。小赵在核对材料时，无意中翻到其中一页潦草的记录，上面写着：“3#展区东侧剪力墙，c35混凝土，3月18日浇筑。当日商混站供应记录异常，疑似强度等级标记错误？现场未做试块？”

旁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似乎是被用力划掉又隐约可辨：“李工说不管，先浇了再说……”

3#展区东侧剪力墙，正是目前已经完工、表面看起来并无异常的一段主体结构！

小赵的心猛地一沉。如果记录属实，这意味着这段承重墙体的混凝土，可能存在着强度等级不达标的致命隐患。而“现场未做试块”则意味着，连验证其真实强度的最直接证据都没有留下！

他立刻拿着笔记本找到了张工和林初夏。灯光下，三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

清水墙的瑕疵可以修补，泵坑的标高可以重做，但一段主体结构剪力墙的混凝土强度问题……这已不仅仅是“瑕疵”，而是可能动摇建筑安全根本的 “暗雷”！

“宏远”留下的，远不止表面的混乱。真正的危机，或许才刚刚开始。

林初夏盯着那页模糊的记录，缓缓道：“查。不惜一切代价，必须立刻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