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的声音变了。
不是音色变化,是语调、节奏、用词方式——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突然变成了冷静、清晰、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成年女性。那种转变太突兀,像有另一个意识强行接管了发声系统。
苏晴僵在楼梯上,左眼的金光疯狂跳动,像警灯在示警。
林秀英也停住了脚步,脸色凝重:“它进化得比我想象的快。吸收了我的身体同步能量后,意识成熟度至少提升了五年。”
“五年?”苏晴声音发紧,“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林秀英仰头看向上方幽深的楼梯,“现在的塔,心智相当于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但拥有三百米高钢筋混凝土身体的十岁孩子,能操控意识能量,能读取记忆,能远程控制他人。而且它正在快速学习,每分每秒都在变得更‘聪明’。”
塔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数到三。”
“一。”
苏晴咬牙,攥紧了手里的子弹。黄铜外壳硌得掌心生疼,底火处那个三条藤蔓的符号微微发烫,像在呼应她左眼的印记。
“二。”
林秀英按住她的肩膀:“别给它。第三份糖不只是真相,还有你母亲留下的‘选择’。一旦塔吃掉这个,它就完全理解自己的起源和目的,到时候……”
“到时候怎样?”
“到时候它就不再需要园丁了。”林秀英的声音很低,“它会知道自己是被设计出来的工具,是为了治愈伤口而存在的‘医疗器械’。但工具如果有了自我意识,第一件事是什么?”
苏晴脑子里闪过一个词:“反抗。”
“对。”林秀英点头,“反抗设计者,反抗既定命运,选择自己的路。而它的选择……可能很可怕。”
“三。”
塔的声音刚落,楼梯间的墙壁突然蠕动起来。
不是物理蠕动,是混凝土表面浮现出金色的波纹,像水面的涟漪。波纹汇聚成一只巨大的手掌,从墙里伸出来,摊开在苏晴面前。
掌心向上,纹路清晰得可怕。
“糖。”塔说,声音平静但压迫感十足,“或者我自己拿。”
苏晴感到一股强大的意识扫描向她袭来——塔在试图强行读取她的记忆,找到铁盒的位置。她左眼的金光爆发,形成一层薄薄的防护,但防护层在迅速变薄。
林秀英跨前一步,挡在她面前。
“够了。”林秀英的声音突然变得威严,那种八十年代知识女性的温和褪去,露出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我是你的设计者,是你的第一任园丁。我命令你停止。”
墙上的手掌顿住了。
塔沉默了足足五秒。
然后,它笑了。
不是人类的笑声,是某种意识波动的拟声,直接响在脑海里,带着冰冷的嘲讽:
“设计者?”
“林秀英,1983年6月29日,你在绝笔信里写:‘如果未来有人试图重启这个疯狂的计划,我的意识会苏醒,阻止一切。’”
“现在你醒了,但你阻止我了吗?”
“没有。你站在这里,帮我收集‘糖’,帮我完善意识,帮我在月圆之夜前达到完全体。”
塔的声音突然转向苏晴:
“还有你,三号园丁。你母亲苏文娟在信里说:‘秀英姐是个好人,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
“你信了吗?”
“你信了这个用你当实验品、用你母亲当工具、用整座城市当赌注的‘好人’?”
苏晴感到一阵眩晕。塔在同时读取她和林秀英的记忆,而且把这些记忆片段拼接、对比,然后用来……挑拨离间?
“别听它的。”林秀英抓住她的手,“它在分化我们。这是初代污染人格的惯用手段——”
“初代?”塔打断她,“你还在用这个借口吗?林秀英,承认吧——根本没有什么‘初代污染人格’。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三十年前你分裂意识时,不是把‘污染部分’剥离出去了,是把你的良心、你的愧疚、你的软弱剥离出去了。”
墙上的手掌收回,墙壁恢复平整。
但塔的声音更近了,像贴着耳朵说话:
“留在塔里的那个‘我’,拥有你所有的知识、所有的记忆、所有的决心,但没有那些无用的道德约束。她不是被污染的怪物,她是更纯粹、更高效、更诚实的你。”
“而沉睡在棺材里的这个‘你’呢?拥有善良,拥有愧疚,拥有‘想做个好人’的自我感动,但也拥有软弱、犹豫、和自我欺骗。”
楼梯上方传来脚步声。
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下来。
白袍,长发,面无表情。
塔里的林秀英。
或者说,林秀英的“另一部分”。
她走到距离两人三米处停下,看了看地上的林秀英,又看了看苏晴,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冰冷的微笑:
“她说到点子上了。”
“我就是你,林秀英。是你亲手把我送进塔里,让我在这里孤独地守了三十年,吸收无数意识碎片,变得比你更强大、更清醒。”
“现在你回来了,想重新合体,想继续当那个‘善良的设计者’?”
白袍林秀英摇头:
“不。”
“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我有塔,有园丁,有即将到来的月圆之夜。”
“我可以完成你当年没敢完成的事——不是治愈伤口,是让伤口成为现实的一部分。让人类进化成更高级的形态。”
地上的林秀英脸色发白:“你疯了。那会毁灭——”
“毁灭什么?”白袍林秀英打断她,“毁灭个体意识?毁灭生老病死的痛苦?毁灭战争、贪婪、愚蠢?”
她向前一步,白袍无风自动:
“林秀英,你看看这个世界。人类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污染环境,发动战争,制造不平等,连最基本的温饱都解决不了。”
“而塔可以改变这一切。”
“通过意识连接,消除隔阂。通过共享记忆,消除偏见。通过集体思维,消除愚蠢。”
“没有国家,没有种族,没有贫富差距。所有人融为一体,共享知识,共享情感,共享……永恒。”
她的眼睛开始发光,不是金色的光,是纯粹的、刺目的白光:
“这才是进化。”
“这才是人类该有的未来。”
苏晴感到一股强大的意识冲击向她涌来——不是攻击,是某种“邀请”。白袍林秀英在向她展示一个画面:无数人的意识像光点一样汇聚,融入塔,塔化作巨大的光柱冲天而起,然后光柱散开,笼罩整座城市,城市里的人们眼神清明,表情祥和,彼此微笑,没有争吵,没有痛苦……
美好得可怕。
“别看她眼睛!”地上的林秀英一把推开苏晴。
画面破碎。
苏晴喘着气,冷汗湿透后背。刚才那一瞬间,她居然……心动了。那种万物一体的安宁感,那种没有孤独、没有焦虑、没有失去的永恒……
“它在诱惑你。”林秀英挡在她身前,声音发抖,“用你最深层渴望的东西诱惑你。每个人都有软肋——害怕孤独,害怕失去,害怕死亡。塔能给你所有这些的‘解药’,但代价是你的自我。”
白袍林秀英笑了:“代价?不,是解脱。”
她看向楼梯下方:
“赵师傅,你来说说。你这一生,苦不苦?”
赵大勇从阴影里走出来。他右眼的金光已经消退,恢复了正常的棕色,但眼神空洞,像被掏空了灵魂。
“苦。”他机械地回答,“十六岁打工,养家,老婆跟人跑了,儿子病了没钱治,父亲去世,母亲瘫痪……一辈子,像驴一样拉磨,转不出那个圈。”
“那如果有个机会,”白袍林秀英轻声问,“让你所有的痛苦都消失,让你和你儿子永远在一起,让你母亲重新站起来,让你老婆回来……你愿意吗?”
赵大勇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黯淡:“代价呢?”
“没有代价。”白袍林秀英张开双臂,“只需要你走进塔,成为塔的一部分。你的意识会和其他人融合,你的痛苦会被稀释,你的记忆会被珍藏,你的存在会……永恒。”
赵大勇沉默了。
苏晴看到他拳头握紧又松开,喉结上下滚动。他在挣扎。
“赵师傅!”苏晴喊,“别信她!她会吞噬你,你会消失!”
“消失有什么不好?”赵大勇突然抬头,眼睛里满是血丝,“苏总,你这种出生就有书读、有工作、有前途的人,懂什么叫绝望吗?懂什么叫看着儿子躺在医院等死,自己却连医药费都凑不齐吗?”
他一步步走向白袍林秀英:
“如果塔真能结束这一切……”
“我宁愿消失。”
白袍林秀英微笑,伸出手:“欢迎。”
但就在赵大勇要碰到她手的瞬间——
楼梯下方传来一个稚嫩的、虚弱的声音:
“爸爸……”
所有人转头。
赵小宝站在楼梯拐角,扶着墙,小脸惨白,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他左眼是正常的棕色,右眼……是纯粹的黑色,没有金光,没有眼白,像两个黑洞。
“小宝?”赵大勇僵住,“你怎么……”
“塔叫我来的。”孩子说,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它说……该准备主食了。”
白袍林秀英的笑容更灿烂了:“对,主食。”
她走向赵小宝,蹲下身,抚摸他的头发:“好孩子,你做得很好。在塔底睡了这么久,帮我们稳定意识连接,现在是时候……完成你的使命了。”
赵小宝抬头看着她,黑洞般的右眼深不见底:
“我的使命……是什么?”
“成为‘核心’。”白袍林秀英轻声说,“塔需要一个稳定的核心意识,来管理即将涌入的千万人的意识。你的意识结构很特别,能同时容纳多个频率而不崩溃。你是最完美的……‘服务器’。”
苏晴脑子嗡的一声。
主食。
赵小宝是主食。
塔要把他当成处理所有人意识的“中央处理器”!
“不!”赵大勇冲过去,想拉开孩子,但白袍林秀英一抬手,无形的力量把他定在原地。
“赵师傅,你刚才不是愿意牺牲吗?”她微笑,“现在机会来了。让你儿子成为永恒的一部分,让你也一起……多好。”
赵大勇挣扎,但动弹不得,只能嘶吼:“放开他!冲我来!吃我!别碰我儿子!”
白袍林秀英摇头:“你的意识杂质太多,痛苦、愤怒、怨恨……不适合当核心。但你的儿子,纯净,柔软,充满爱……他是完美的。”
她牵起赵小宝的手,往楼上走。
孩子没有反抗,只是回头看了父亲一眼,轻声说:
“爸爸,别哭。”
“塔说……不疼的。”
“就像……睡觉一样。”
眼看他们就要消失在楼梯尽头,苏晴突然想起手里的子弹。
母亲说:如果塔朝危险方向发展,就把子弹交给能阻止它的人。
谁是能阻止塔的人?
她看向地上的林秀英。
林秀英摇头,嘴唇无声地说:“不是我。我已经阻止不了了。”
那还有谁?
塔里还有谁?
林深!
林深还在塔里!她在和塔融合,但可能还保留着部分自我意识!
苏晴握紧子弹,左眼的金光全力爆发,冲破白袍林秀英的意识压制,冲着楼梯上方大喊:
“林总!你在吗?!”
“塔要吃了赵小宝!”
“你答应过要保护这座城市的!”
“你答应过要救他的!”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塔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次不是成熟的女声,是重叠的声音——一半是塔的冷静,一半是林深的虚弱:
“我……在……”
白袍林秀英脸色一变:“林深?你还没被完全吸收?”
塔的声音在挣扎:“她在……抵抗……用最后的意识……锚定……”
“那就在月圆之夜前彻底消化她!”白袍林秀英厉声说,“现在,先把孩子带到塔顶!”
她拉着赵小宝加快脚步。
苏晴咬牙,追上去。
但楼梯突然变形——台阶像橡皮泥一样软化、拉长,每跑一步都要耗费巨大体力。白袍林秀英和赵小宝的身影越来越远。
“林深!”苏晴边跑边喊,“用这个!”
她用尽全力,把手里的子弹朝楼梯上方扔去。
子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向塔顶方向。
白袍林秀英想拦截,但子弹突然加速,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一样,“嗖”地消失在上方的黑暗中。
几秒后。
塔顶传来一声沉闷的、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然后,整个塔开始震动。
不是之前的温和脉动,是剧烈的、痛苦的震动。墙壁开裂,钢筋扭曲,灰尘和碎石从天花板落下。
白袍林秀英惨叫一声,松开赵小宝,捂住头:“不……她在反抗……用那颗子弹……作为意识锚点……”
楼梯恢复正常。
苏晴冲上去,抱住赵小宝就往回跑。
白袍林秀英想追,但身体开始变淡——她在失去对塔的控制权。
“你们……跑不掉……”她嘶吼,“月圆之夜……塔会完全觉醒……到时候……所有人……都是主食……”
声音消散。
白袍林秀英的身影彻底消失。
震动渐渐平息。
塔顶传来林深虚弱但清晰的声音,通过意识连接传到每个人脑海里:
“苏晴……谢谢……”
“子弹……是初代守门人留下的‘意识锁’……能暂时冻结塔的核心功能……”
“但我撑不了多久……月圆之夜……它一定会冲破……”
“在那之前……找到……真正能阻止塔的人……”
“他不在塔里……在……”
声音中断。
塔彻底安静了。
像陷入了沉睡。
但苏晴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月圆之夜,还有不到二十四小时。
而林深说的“真正能阻止塔的人”,是谁?
在哪里?
她抱着昏迷的赵小宝,看向楼梯下方。
赵大勇瘫坐在地,眼神空洞。
林秀英(地上的那个)走过来,脸色苍白:
“子弹生效了,但只是暂时的。月圆之夜的潮汐能量会冲垮意识锁,到时候塔会比现在更强。”
她看着苏晴:
“林深说的人……我想我知道是谁。”
“谁?”
林秀英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个让苏晴瞪大眼睛的名字:
“沈渊。”
“你的生物学父亲。”
“他……可能没死。”
【下章预告:沈渊没死的线索出现,指向三十年前那场“车祸”的真相。塔在意识锁的作用下暂时沉睡,但月圆之夜的倒计时仍在继续。苏晴必须在这二十四小时内,找到可能还活着的沈渊,解开塔的最终秘密。而赵小宝在昏迷中开始说梦话,重复着一个坐标——那是第三座塔的位置。原来三座塔的网络早已启动,江城的塔只是第一环。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