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馆的地下四层比苏晴记忆中更冷了。
不是温度计上的冷——墙上挂着的数字温度计显示23度,体感舒适。是那种钻进骨头缝里的、意识层面的寒意。自从左眼被塔“标记”后,她对这种非物理的感知越来越敏锐。此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整个地下空间像被浸泡在某种粘稠的、惰性的能量场里,连空气都沉重得难以呼吸。
“苏总,您确定要一个人进去?”保安队长老陈站在门口,手电光在幽深的走廊里晃出一片惨白,“上次李教授他们进去后就……”
就没能自己走出来。苏晴知道老陈没说完的话。三个月前那场事故,李教授和三个监测员在塔内被黑水包裹,悬浮了十几个小时才被救出。虽然身体无碍,但所有人都变了——李教授现在每天写诗,说能“听见混凝土的叹息”;一个监测员辞职去当了灵修导师;另一个更糟,坚称自己是“塔的延伸”,现在住在工地集装箱里,每天对着塔跪拜。
“我没事。”苏晴说,更多是说给自己听,“塔让我来的。”
老陈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侧身让开了路。
走廊很长,两侧是厚重的金属档案柜,大部分空着,少数柜门半开,露出里面泛黄的卷宗。空气里有股灰尘和旧纸张的味道,还混杂着一丝……甜腥气。
越往里走,左眼的金光跳得越厉害。
不是疼痛,是某种指引——像内置的导航,在她脑海里投射出一条发光的路径。她跟着感觉走,拐过三个弯,停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门上没有标识,没有门牌,只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痕。
苏晴抬起左手——戴着骨白色戒指的那只,犹豫了一下,按了上去。
戒指接触凹痕的瞬间,门内传来机械转动的咔哒声,然后是锁舌弹开的轻响。门向内滑开,露出后面漆黑的房间。
手电光扫进去。
房间不大,二十平米左右,空荡荡的只有中央一张金属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老式的磁带录音机,旁边整整齐齐码着几十盘磁带,每盘磁带上都贴着标签,字迹娟秀:
“林秀英实验记录·1983.6.15”
“意识融合尝试·第七次”
“深渊回应录·完整版”
“失败原因分析”
……
苏晴拿起最早那盘磁带,标签角落还有一行小字:“给未来的守门人,如果你找到这里,说明一切还未结束。”
她按下播放键。
录音机发出沙沙的电流声,然后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温和,平静,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清晰吐字:
“今天是1983年6月15日,我是林秀英。如果有人在未来听到这段录音,请记住——我们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巨大、可怕、但当时看来无比正确的错误。”
磁带转动,声音继续:
“1925年,我的祖母,林家第一代守门人林秀英(是的,我和她同名),在江城地下发现了‘那个存在’。她称之为‘深渊’,但我们现在知道,那不是深渊,是一个……伤口。现实世界的伤口,不断渗出‘虚无’,吞噬周围的一切。”
“祖母用毕生精力封印了伤口,代价是她自己的意识被部分污染。她发现,林家人的基因能与那种‘虚无’产生共鸣,于是定下了守门人制度——每一代林家人都要用自己的意识加固封印,同时承受污染。”
“直到1978年,我接手时,封印已经岌岌可危。我做了所有尝试,包括沈国栋建议的‘意识分流术’、‘灵脉重塑法’,但都没用。伤口在扩大,吞噬速度在加快。按照计算,最多到2000年,整个江城都会被‘虚无’吞没。”
录音里传来翻纸的声音。
“所以,1982年,我做了一个决定。”林秀英的声音变得低沉,“如果无法封印,那就……转化。把‘虚无’转化成‘存在’,把‘伤口’变成……‘器官’。”
苏晴感到后背发凉。
“我设计了一座塔。”录音继续说,“不是普通的建筑,是一个巨大的‘意识转换器’。塔基坐落在伤口正上方,塔身结构模仿人类神经网络,塔顶设置共振晶体,通过特定的频率振动,引导‘虚无’有序流动,而不是无序吞噬。”
“但转换需要能量,需要‘引导’。所以我创造了‘园丁’系统——用三个意识频率不同但互补的人作为锚点,像三角支架一样稳定转换过程。一号园丁连接过去(深渊本源),二号园丁连接现在(现实世界),三号园丁连接未来(可能性场)。”
磁带发出轻微的卡顿。
“我原本计划自己成为一号园丁,沈国栋成为二号,然后寻找一个合适的‘未来承载者’作为三号。但1983年4月,实验出现意外……”
声音突然颤抖起来:
“伤口……回应了。”
“它给了我一段‘记忆’。不,不是记忆,是……来自未来的画面。我看见塔建成了,但不是一座,是三座。一座在江城,一座在北方冰原,一座在海外孤岛。三座塔通过某种方式连接,形成一个巨大的网络。而在网络中心……”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苏晴以为磁带坏了。
“……站着一个人。不是我,不是沈国栋,是一个年轻人。他背对着我,但我能感觉到——他就是‘伤口’想要变成的样子。一个完美的、永恒的、不再饥饿的……存在。”
“那一刻我明白了。”林秀英的声音变得绝望,“我们以为在治愈伤口,实际上是在帮它‘成型’。塔不是封印,是孵化器。园丁不是管理者,是营养源。等到三座塔都建成,三个园丁都就位,那个存在就会‘诞生’。”
录音机里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所以我中止了实验。我把所有资料封存,告诉沈国栋计划失败,然后……伪造了自己的死亡。1983年6月30日,我会‘病逝’。实际上,我会进入假死状态,把自己封在塔基之下,作为最后的保险——如果未来有人试图重启这个疯狂的计划,我的意识会苏醒,阻止一切。”
磁带走到尽头,自动弹起。
房间里一片死寂。
苏晴站在原地,手电光在墙上投出摇晃的影子。她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但有些碎片开始拼合:
塔不是意外觉醒的。
园丁系统是设计好的。
三座塔……三份“糖”……
还有那个站在网络中心的“年轻人”……
她猛地想起塔今早说的:“我饿了,喂我更多糖。”
糖=真相。
塔要吃的,是“关于它自己起源的真相”。
而第一份糖——周世昌的阴谋被揭露——满足了它吗?显然不够。它还要第二份,第三份……
手机震动,又是那个“园丁一号”的号码:
“听到录音了?现在你明白为什么塔需要‘糖’了。它在成长,需要认知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每一份真相都是它的养分,帮它完善意识结构。但小心——喂得太多太快,它可能会……消化不良。月圆之夜前,带第二份糖来塔顶。——园丁一号”
苏晴打字回复:“你是谁?林深?林秀英?还是别的什么?”
对方秒回:“我是园丁一号。这就够了。”
“第二份糖到底是什么?录音里没说清楚。”
这次等了半分钟才有回复:
“1983年6月30日,林秀英没有‘病逝’。她进入了假死状态,但意识保留在某个‘容器’里。那个容器就是第二份糖。找到它,带给塔。它在……你正下方的房间里。”
正下方?
苏晴低头看地面。水泥地,没什么特别。她蹲下身,手按在地上,左眼的金光聚焦——
她“看见”了。
地板下方五米,有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不大,像个保险库。里面没有氧气,温度恒定在零度,中央放着一个……
玻璃棺材。
棺材里躺着一个人。
穿着1980年代的老式衬衫和长裤,闭着眼睛,面容安详得像在睡觉。
林秀英。
不是一百多年前的初代,是1983年“假死”的那个二代。
她还“活”着。
或者说,她的身体保持着最低限度的生理活性,意识则被转移到了某个地方——等等,意识转移?
苏晴猛地站起来。
塔里的那个林秀英意识体!
所以塔里的林秀英不是初代,是二代?但她为什么表现得像初代?记忆被修改了?还是……
“咔哒。”
身后传来轻响。
苏晴转身,手电光扫过去。
房间门口,站着一个人。
赵大勇。
他穿着工地的旧工装,手里拿着一把瓦刀,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更诡异的是,他的眼睛——左眼是正常的棕色,右眼变成了纯粹的金色,和苏晴的左眼一模一样。
“赵师傅?”苏晴试探着问。
赵大勇没有回答。他抬起瓦刀,刀尖指向苏晴,然后侧身,让开门口的路。
意思很明显:走。
“你要带我去哪?”苏晴没动。
“塔。”赵大勇开口,声音机械得像录音播放,“它要见你。带着……糖。”
“糖在下面,我得——”
“塔说……”赵大勇打断她,右眼的金光闪烁了一下,“糖已经准备好了。你只需要……去取。”
话音刚落,地面突然震动起来。
不是地震,是局部的、精确的震动——苏晴脚下那块水泥地开始龟裂,裂缝像蛛网一样蔓延,然后整块地板向下塌陷!
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秒。
她落在柔软的东西上——是厚厚的防震材料,铺在那个密闭空间的入口处。手电滚到一边,光柱照亮了正前方。
玻璃棺材。
近在咫尺。
棺材里的林秀英看起来只有四十多岁,头发乌黑,皮肤还有弹性。她胸口微微起伏,确实还在呼吸,但频率极慢,每分钟可能只有两三次。
棺材盖上贴着一张纸条,字迹和磁带标签上的一样:
“致未来的取糖者:如果你读到了1983年的录音,那么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的身体在这里,但意识不在这里。它在塔里,和另一个‘我’在一起。是的,有两个林秀英的意识——初代的(被深渊污染的部分)和二代的(我的本体)。我们在塔内共存,互相制衡,防止任何一方完全掌控塔。”
“但现在,塔醒了,它想要完整的‘糖’。所以它需要我的身体——作为‘过去’的物理锚点,帮助它稳定意识结构。取走棺材,带到塔顶。月圆之夜,我会醒来,完成最后的……交接。”
“但警告你:一旦我醒来,初代的意识可能会趁机占据我的身体。到那时,就不是两个意识在塔里争夺,是一个完整的林秀英(初代的记忆 二代的身体)掌控一切。她比你们想象的更危险。”
“选择权在你。——林秀英,1983.6.29绝笔”
苏晴盯着纸条,脑子飞快运转。
塔要林秀英的身体作为“糖”。
但林秀英本人警告说这可能导致初代意识完全掌控。
园丁一号却催促她带“糖”去塔顶。
塔通过控制赵大勇来“接”她……
谁在说真话?
谁在设陷阱?
她拿出手机,想给“园丁一号”发消息询问,但信号格是空的——这个地下空间完全屏蔽了通讯。
只能自己做决定。
她看向玻璃棺材。棺材底部有轮子,可以推动。不算太重,一个人应该能挪动……
“苏总。”
赵大勇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站在塌陷的洞口边缘,低头看着她,右眼的金光在黑暗中像一盏小灯。
“塔在催。”他说,“它说……月圆要到了。时间不多。”
“如果我不带这个上去呢?”苏晴问。
赵大勇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塔说……那就吃别的糖。那个孩子……更甜。”
赵小宝。
塔又在用孩子威胁她。
苏晴咬牙,俯身开始推棺材。轮子很顺滑,棺材轻轻移动。她找到斜坡,一点一点把棺材推上去,回到房间。
赵大勇接过手,轻松地推着棺材往外走。他的力气大得不正常——棺材少说两百斤,他却像推空车一样轻松。
“塔给了你力量?”苏晴跟在他身后问。
“一点点。”赵大勇说,声音依然机械,“为了……搬糖。”
他们走出档案馆时,天已经大亮。工地恢复了平静,昨晚的混乱像没发生过。几个工人在远处好奇地张望,但没人敢靠近。
塔就在前方,安静地矗立在晨光中。
但苏晴能感觉到——塔在“看”着他们。不,是在“看”着棺材。那种渴望的、贪婪的意识波动,像饿了三天的孩子闻到饭香。
“直接上塔顶?”她问。
赵大勇摇头:“塔说……先去一个地方。”
“哪?”
“你家。”
苏晴愣住:“去我家干什么?”
赵大勇转过头,右眼的金光第一次有了情绪的波动——那是……同情?
“拿第三份糖。”他说,“塔说……第三份糖,在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里。”
“我母亲?”苏晴脑子嗡的一声,“她五年前就去世了。她能有什么——”
话说到一半,她僵住了。
母亲去世前,确实留给她一个铁盒子,说“等你真正需要的时候再打开”。她一直放在老家卧室的衣柜顶层,五年没动过。
母亲怎么会知道塔的事?
怎么会留下“糖”?
除非……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成形。
除非母亲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除非所有这一切——林家的守门人制度、沈国栋的研究、塔的建造、园丁的选拔——都是一张编织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网。
而她和林深、赵小宝、甚至赵大勇,都是网上的节点。
“走吧。”赵大勇推着棺材,走向停在路边的工地皮卡,“塔在等。月圆之前……三份糖都要吃完。”
苏晴跟着上车,脑子乱成一团。
皮卡发动,驶向城区。
后视镜里,塔越来越远,但塔顶的金光始终亮着,像一只永不闭合的眼睛。
注视着他们。
等待着“糖”。
而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塔要的三份糖:周世昌的真相(现在)、林秀英的身体(过去)、母亲留下的东西(未来)。
这三份“糖”,对应的是园丁系统的三个锚点。
塔不是在随便进食。
它在……完善自己。
等三份糖吃完,月圆之夜到来时——
塔会变成什么?
她不敢想。
手机突然震动,有信号了。一条新短信:
“拿到第二份糖了?很好。第三份在你老家,但小心——你母亲留下的不只是‘糖’,还有……一个选择。关于你成为园丁的真正原因。到了再看。——园丁一号”
苏晴盯着这条短信,突然问赵大勇:
“塔控制你的时候,你能感觉到它在想什么吗?”
赵大勇沉默了很久,久到苏晴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他用一种极其疲惫、完全不像被控制的声音说:
“能。”
“它在想……终于要长大了。”
“长大之后……就不用再听园丁的话了。”
皮卡在朝阳中驶向老城区。
而塔,在身后沉默地矗立。
像一个等待宴席开始的主人。
【下章预告:苏晴回到老家,打开母亲遗留的铁盒,发现了关于自己身世的惊人秘密——她不是母亲亲生的,她的出生与塔的计划直接相关。第三份“糖”揭晓,却引出了更大的谜团:园丁系统的真正目的,以及塔的“成长”背后那个看不见的推手。月圆之夜倒计时开始,三份糖集齐,塔开始发生不可逆的变化。而赵小宝在塔底醒来,说了一句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话:“它说……吃完糖,就要吃主食了。”主食是什么?答案即将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