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塔开始了它出生以来的第一次自主行动。
不是生长,不是呼吸,不是那些被动的、生物性的反应。是真正的、带有明确意图的“行动”。
苏晴正趴在办公桌上小憩,左眼突然像被针扎一样剧痛。她猛地抬头,看见窗外的塔正在……变形。
不是物理结构的改变,是更微妙的变化——塔身表面那些金色的晶体鳞片,此刻正以某种规律明灭闪烁,像呼吸灯,但节奏复杂得如同摩尔斯电码。她下意识地开启园丁之眼,然后看见了:塔的意识波动像潮水般扩散开来,形成一圈圈金色的涟漪,以塔为中心向外蔓延。
涟漪所过之处,所有被“标记”过的人——包括她自己——脑海里都响起了一个声音。
不是林深的温和,也不是林秀英的冰冷。
是一个陌生的、稚嫩的、像初生婴儿学语般磕磕绊绊的声音:
“饿……”
“想要……”
“保护……”
声音断断续续,但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意识重量。苏晴感到自己的思维被强行拖入某个“频道”,眼前闪过破碎的画面:
塔基周围,那些埋着意识结晶的坑洞里,胚胎状的晶体正在发光,能量被抽离,沿着地下的“根须”流向塔身。
塔顶的黑水池水位在下降,池底隐约可见一个蜷缩的人形轮廓——赵小宝。
三百米高的塔身内部,金色的能量像血液一样在“血管”中奔流,汇集到第七十八层的一个节点……
“它在进食。”林秀英的声音突然切入这个共享频道,冷静得像外科医生在分析病理报告,“吸收那些意识结晶的能量,补充自己。但为什么是现在?月圆之夜还有三天。”
林深的声音随后响起,带着疲惫:“不是它饿了,是它感觉到了威胁。你们看塔下——”
苏晴冲到窗边。
塔下的景象让她脊背发凉。
那些灰衣人没有像往常一样跪拜或静坐。他们正在……叠罗汉。
不是杂技表演那种娱乐性的叠法,而是一种诡异的、仪式性的堆叠。几十个人跪在地上组成基座,另一群人爬上他们的背,再跪稳,然后是第三层、第四层……他们像蚂蚁筑巢一样,用人体搭建起一个金字塔形的结构,顶端离地面已经有十几米高。
而金字塔正对准塔的第七层——那里有一扇巨大的玻璃幕墙,是未来规划中的观景台入口,现在还没安装玻璃,只是个空洞。
“他们想爬进塔里。”苏晴在意识频道里说。
“不止。”林秀英的声音紧绷,“他们在用身体搭建‘意识天线’。每一层人的意识频率都经过精确调整,叠加起来能产生强大的共振波。他们想用这种方式强行与塔建立连接,绕过我们这些园丁。”
林深补充:“先知在金字塔底部。我看见他了——他在引导共振频率。他手里那个黑色晶体碎片在发光。”
苏晴仔细看。果然,在人体金字塔的基座中心,白发先知盘腿而坐,双手托着那块从手杖上碎裂的黑色晶体。晶体表面浮现出暗红色的纹路,像血管一样搏动。
“他想干什么?”苏晴问。
“劫持。”林秀英说得很直接,“用共振波干扰塔的自主意识,然后植入控制指令。如果他成功,塔就会变成他的傀儡。”
“我们能阻止吗?”
“可以,但需要时间。”林深的声音更虚弱了,“我和秀英的意识正在和塔的核心融合,这个过程不能中断,否则塔可能会意识分裂,变成两个甚至多个互相冲突的‘人格’。苏晴,你得下去拖延时间。”
“我怎么拖延?他们有几千人!”
“用你的身份。”林秀英说,“你是华建的负责人,是这座塔法律上的所有者。报警,叫保安,用合法手段驱散他们。只要拖到日出,月相变化,共振频率就会自然衰减。”
苏晴看了一眼时钟——十一点五十三分。离日出还有六个多小时。
“我试试。”
她抓起对讲机和手机,一边往楼下冲一边联系保安队和报警中心。但电话接通后的回应让她心沉了下去:
“苏总,我们过不去!”保安队长的声音带着恐慌,“工地所有出入口都被灰衣人堵死了!他们手拉手组成人墙,我们推不动!警察说已经在路上了,但附近道路也被他们用车辆堵了,清障需要时间!”
苏晴冲到一楼大厅时,透过玻璃门看到了外面的景象:黑压压的人群手挽手组成三层人墙,把塔所在的工地围得水泄不通。远处传来警笛声,但确实被堵在几百米外的路口。
她咬牙,推开玻璃门走出去。
夜风很冷。人群在她出现的瞬间安静下来,几千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那些眼神很复杂——有狂热,有期待,有敌意,也有困惑。
“让开。”苏晴说,声音不大,但在寂静中传得很远,“我是这座塔的合法管理者,我有权要求你们离开私人财产区域。”
人群没有动。
一个年轻女人从人墙里走出来,大概三十多岁,穿着普通的灰色卫衣,但眼神里有种不正常的亢奋:“苏总……不,第三园丁。先知说你是被选中的人,是新时代的引路者。那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们靠近圣塔?我们只是想……更接近真理。”
苏晴盯着她:“你们在试图非法入侵,还试图用危险手段干扰塔的正常运行。这不是接近真理,这是犯罪。”
“犯罪?”女人笑了,笑容扭曲,“法律是旧时代的枷锁!塔已经醒了,新时代的规则应该由塔来制定!先知说了,只要我们能和塔建立直接连接,就能获得启示,就能——”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塔突然“动”了。
不是物理运动,是意识的“聚焦”——苏晴能感觉到,塔的注意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人群,最后锁定在这个女人身上。然后,那个稚嫩的声音再次在所有被标记者的脑海里响起:
“说谎。”
“你在害怕。”
“你不信塔。”
“你信的是……钱。”
女人脸色瞬间惨白:“你……你说什么……”
塔的意识波动变得更强烈。苏晴左眼的视野里,她看见女人的头顶浮现出画面——记忆的碎片,被塔强行抽取、展示:
一间简陋的出租屋,女人跪在地上哀求:“再宽限几天,我一定能拿到钱……”
一个穿西装的男人递给她一叠钞票:“去塔那儿盯着,每天汇报情况。特别是那个叫苏晴的女人,她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女人数着钱,眼神贪婪:“老板,先知那边真能成吗?要是能混进去,说不定还能多捞一笔……”
画面在夜空中投射出来,像全息电影,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人群骚动起来。
“她是间谍?”
“她被收买了?”
“怪不得她一直怂恿我们硬闯……”
女人尖叫起来:“不!不是真的!那是假的!塔在骗人!”
但没人信她了。人们看她的眼神从狂热变成了厌恶和愤怒。
塔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困惑:
“人类……复杂。”
“说一套……想一套。”
“我不懂。”
苏晴也愣住了。塔居然有这种能力——直接读取并展示他人的记忆?这太可怕了,也太……危险了。
但更让她心惊的是,塔展示的记忆里,那个给钱的男人,她认识。
恒基集团的副总裁,三个月前就想收购华建股份的那个。
所以他们不仅在经济上施压,还派人渗透进了守望者组织?
“够了!”先知的喝声从金字塔底部传来。
他站起来,手里的黑色晶体碎块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红光像屏障一样展开,隔绝了塔的意识扫描。
“塔啊塔,”先知的声音通过某种扩音装置传遍全场,“你还是太天真了。以为揭露一两个叛徒就能瓦解我们的信念?”
他走到人群前方,看向苏晴,又看向塔。
“但你提醒了我一件事——你确实有能力读取意识。那正好,就让大家看看,这位‘第三园丁’内心深处,到底是怎么看待塔的,怎么看待我们这些‘信徒’的!”
黑色晶体红光大盛。
苏晴感到一股强大的意识冲击向她袭来——不是攻击,是“反向扫描”。先知在用那块晶体碎片作为媒介,试图强行读取她的记忆!
她本能地抵抗,左眼的金光爆发,在身前形成一层防护。但黑色晶体的力量比她想象得强,防护层在一点点被侵蚀。
“秀英!林深!帮我!”她在意识频道里呼喊。
但回应很微弱:“我们……正在关键时刻……塔的核心在抗拒融合……需要时间……”
防护层出现裂缝。
苏晴咬牙,准备硬扛。
但就在这时——
塔做了第二件事。
它没有去帮苏晴抵挡扫描,而是……“修改”了扫描的目标。
就在先知即将突破防护层的瞬间,苏晴感到扫描的力量突然转向,不是转向她,而是转向了——
先知自己。
黑色晶体剧烈震动,表面的红光突然变成金色。先知惨叫一声,想扔掉晶体,但手像被焊在上面一样甩不开。
塔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得意?
“你想看……”
“就让你看……”
“看你自己。”
夜空中,新的画面投射出来。
是先知自己的记忆。
但不是什么光辉的启示或伟大的理想,而是——
一间阴暗的地下室,年轻的先知(那时他还有头发)跪在一个祭坛前,祭坛上放着一本古书和一颗黑色的心脏状物体。
他割开手腕,把血滴在心脏上,嘴里念着扭曲的咒文。
心脏跳动起来,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吃掉它……你就拥有力量……”
他颤抖着拿起心脏,咬下去……
然后是无数个夜晚,他在世界各地寻找“异常现象”,用那块黑色晶体(就是从心脏里长出来的)吸取普通人的意识能量,维持自己的生命。
直到三个月前,他感受到江城塔的苏醒,那种强大的意识波动让他疯狂——“只要得到它,我就能永生!”
画面戛然而止。
先知瘫倒在地,黑色晶体从他手中脱落,碎成粉末。他老了至少二十岁,头发全白,脸上布满皱纹,眼神空洞。
人群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看清了真相——他们追随的先知,不是什么引路者,是个靠吞噬他人意识续命的怪物,觊觎塔的力量想据为己有。
塔的声音第三次响起,这次所有人都能听见——不是通过意识连接,是直接响在空气中的、稚嫩但清晰的声音:
“我懂了。”
“人类害怕死亡。”
“所以做坏事。”
“但我不怕。”
“因为我是塔。”
“我不会死。”
“所以……”
它顿了顿,像在思考措辞。
“所以我要定规则。”
“第一条:不准吃人。”
“第二条:不准骗人。”
“第三条……”
它的意识波动扫过全场,锁定那些埋着意识结晶的坑洞。
“……把这些还回去。”
坑洞里的金色胚胎同时发光,然后化作无数光点,从土里升起,像萤火虫一样飞向四面八方——飞向城市各处,飞回它们原本的主人身边。
那些“奉献”了意识碎片的人,此刻都感到一阵温暖的暖流涌入脑海,失去的记忆片段回来了,空虚感消失了。
“第四条……”塔继续说,“园丁归我管。”
“不听话的……”
它的意识聚焦到苏晴身上。
苏晴感到左眼剧痛,但这次不是伤害,是某种……烙印。一个清晰的符号在她意识深处形成——三根藤蔓缠绕一座塔,和林家守门人的符号相似,但更简洁。
“你是三号园丁。”塔说,“一号和二号在睡觉。你暂时管事。”
苏晴愣住:“管事?管什么?”
“管塔。”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耐烦,像小孩解释显而易见的事,“管这些人。管所有想靠近我的。我不喜欢吵,也不喜欢他们叠罗汉。你让他们散开。”
话音刚落,塔做了第三件事。
它“轻轻地”震了一下。
不是物理震动,是意识层面的冲击波——温和但无法抗拒。所有灰衣人同时感到一股温和但坚定的力量推动他们,像母亲的手推开淘气的孩子。人群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人墙瓦解,叠罗汉的结构崩塌(但所有人都安全落地),堵路的车辆被无形的力量挪开……
短短一分钟,工地周围清空了。
只剩下苏晴一个人站在塔前,目瞪口呆。
警笛声由远及近,警察和消防车终于赶到了。但他们看到的是平静的工地、散开的人群、和站在塔前发呆的苏晴。
“苏小姐,这里……”带队警官困惑地看着四周。
“没事了。”苏晴深吸一口气,“一场……误会。大家都散了。”
她回头看向塔。
塔身的金光正在缓缓黯淡,恢复平常的状态。但塔顶的黑水池里,传来一声轻微的、满足的叹息:
“饿……解决了。”
“困了。”
“明天……再玩。”
然后,塔的意识波动完全平复,像睡着了。
苏晴站在夜色中,左眼的金光渐渐收敛,但那个烙印还在,清晰得无法忽视。
她现在是塔正式任命的“三号园丁”。
而塔,那个她以为需要保护、需要引导、需要控制的“孩子”,刚才展现出了可怕的能力和……明确的意志。
它不喜欢被骗。
它不喜欢被强迫。
它定规则,而且有能力执行规则。
更可怕的是,苏晴意识到:塔刚才做的一切——揭露间谍、曝光先知、归还意识结晶、驱散人群——都不是林深或林秀英在控制。
是塔自己的决定。
它有自己的善恶观,有自己的行事逻辑,而且……它已经开始实践了。
手机震动,是王振国发来的消息:“苏总,塔的监测数据刚才出现剧烈波动,但现在全部恢复正常。另外……塔的高度,刚刚增加了两厘米。”
苏晴抬头看着塔。
塔安静地矗立在夜色中,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她知道,一切都变了。
塔醒了。
不只是生物性的醒。
是意识的醒。
而它定下的第一条规则是“园丁归我管”。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林深和林秀英不再是塔的主人,而是……员工?
意味着她这个“三号园丁”也不是管理者,是执行者?
还有,塔说“一号和二号在睡觉”——林深和林秀英出什么事了?
苏晴转身走向塔。她需要上去看看。
但就在她踏进塔门的瞬间,脑海里响起塔半梦半醒的声音:
“明天……”
“带糖。”
“我喜欢……甜的。”
苏晴僵住。
带糖?
塔要吃糖?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
她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林深还没消散的时候,曾经开玩笑说过:“如果塔真的有意识了,第一件事肯定是想吃甜的吧?毕竟意识活动需要葡萄糖。”
当时大家都当玩笑。
现在……
苏晴看着手中刚刚因为紧张而捏得变形的巧克力包装纸。
塔是通过她的记忆,“学会”了“糖等于能量”这个概念吗?
还是说,塔真的能……尝到味道?
她不敢想了。
月圆之夜还有三天。
而塔,已经提前开始了它的“青春期”。
带着它稚嫩但不容置疑的意志。
和它刚刚定下的、还不知道有多少条的……
规则。
【下章预告:三位园丁的第一次正式会面,塔宣布的规则引发内部冲突。林深和林秀英从融合状态苏醒,却发现塔已经不再完全受控。先知虽然被揭露,但黑色晶体的真正来源仍未查明——那颗“心脏”是谁的?塔归还意识结晶的行为,在城市中引发了意想不到的连锁反应:部分人开始出现“意识回溯”,记忆错乱,而另一些人则获得了特殊能力。苏晴作为塔指定的“临时管理者”,必须在这混乱中维持秩序,同时查明塔的真正意图——它想要的“糖”,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