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冲到临时宿舍区时,那里已经乱成一团。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瘫坐在活动板房门口,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眼睛瞪得老大,嘴里反复念叨:“不见了……就这么不见了……”
旁边围着几个工人,七嘴八舌:
“我就转了个身去拿工具!”
“最多两分钟!”
“小宝说他就在门口玩蚂蚁……”
苏晴蹲在女人身边,一边安抚一边打电话报警。看到林深过来,她站起来,脸色惨白:“林总,赵师傅的儿子……丢了。”
“多长时间?”林深问,声音出奇地冷静。
“三分钟前。”说话的是孩子的父亲赵大勇,一个四十来岁的钢筋工,此刻他浑身都在抖,“我就进屋给他倒水……就倒个水的工夫……”
林深环视四周。宿舍区很简陋,一排活动板房,前面是一片硬化过的空地,堆放着些建材。空地边缘是工地的围挡,两米高的蓝色铁皮板,没有破损。
“监控呢?”她问。
苏晴摇头:“这片区域还没来得及装……”
“孩子多大了?”
“七岁,叫赵小宝。”赵大勇抹了把脸,“穿红色t恤,蓝色短裤,就……就这么高。”他用手比划了一个高度。
林深闭上眼睛。
不是用眼睛看,是用那部分深渊赋予的感知力——她将意识扩散出去,像雷达波一样扫描周围。普通人散发的意识波动是淡淡的白色光晕,情绪激动时会变色。孩子通常是明亮的金色或橙色,充满活力。
她“看”到了赵大勇的焦虑(暗红色)、工人们的担忧(灰黄色)、苏晴的紧张(浅蓝色)……
但没有孩子的金色。
一丝都没有。
这不对。就算孩子被带走了,短时间内总会有意识残留,就像人走过会留下脚印。但这个孩子,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连“脚印”都被仔细擦除了。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两种存在:精通意识操作的高手,或者……
深渊本身。
林深睁开眼睛,右眼的金色旋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她转身,朝着基坑方向走去。
“林总,你去哪儿?”苏晴追上来。
“找人。”
“警察马上就到,我们应该等——”
“等不了。”林深打断她,“每多等一秒,孩子生还的几率就小一分。”
她走得很快,高跟鞋在碎石路上踩出急促的声响。走到基坑边缘时,她停下,深吸一口气,然后做了个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她直接跳了下去。
六米深的基坑,普通人跳下去至少会摔断腿。但林深落地时只是膝盖微曲,然后稳稳站住。不是因为她身体素质好,是因为她在下坠的瞬间,“折叠”了底部两米的空间——实际上她只坠落了四米。
没人看到这个细节,他们只看到老板跳坑了,然后没事人一样站起来。
“都别下来!”她朝上面喊,“苏晴,疏散所有人,工地全面封锁!”
说完,她走到那片画了净化符的岩层前。
符文的线条已经黯淡了大半,但还在微弱地闪烁。林深把手按上去,再次将意识探入地下。
这一次,她不再寻找“孩子”。
她在寻找“异常”。
就像在一池清水里找一滴墨汁,只要那墨汁存在,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她找到了。
不是孩子的意识残留,是一股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进食”轨迹。像一条蛇爬过沙地留下的纹路,这轨迹从宿舍区延伸过来,穿过围挡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排水孔,然后……直接钻进了地下。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钻入,是意识层面的“潜入”。
那个带走孩子的东西,从排水孔钻进了工地的排水系统,然后在某个节点,直接“跃迁”到了地下深处,避开了所有物理障碍。
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深渊的本体,或者它的高级衍生物。
林深感到一阵寒意。
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愤怒。
深渊在挑衅。
它知道她刚刚画了净化符,削弱了它的力量。所以它立刻反击,用最残忍的方式——带走一个孩子,当着她的面。
“你想逼我下去找你,”林深对着岩层低语,“好,我来了。”
她双手按在岩层上,这一次不是画符,是“开洞”。意识能量汇聚在掌心,像无形的钻头,开始侵蚀岩石。碎石崩裂,粉尘扬起,岩层表面出现一个直径半米的凹陷,并且不断加深。
“林总!你在干什么?!”上面传来苏晴的惊呼。
林深没有回答。她的右眼已经完全变成金色,皮肤下的纹路在发光。饥饿感在加剧,因为她在大量消耗能量,但她现在顾不上了。
岩层被钻穿了一个洞。
不是通往竖井的洞,是一个全新的、向斜下方延伸的通道。洞壁光滑,像被高温熔过,散发着一股甜腻的腐臭味。
林深爬了进去。
通道很窄,只能匍匐前进。越往里,温度越低,湿度越高。洞壁上开始出现粘稠的黑色液体,像沥青一样缓慢流淌。她能听到深处传来的声音:滴水声、摩擦声,还有……孩子的哭声。
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她加快速度。
爬了大概二十米,通道豁然开朗,进入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洞顶垂下钟乳石,地面有水洼,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
而在溶洞中央,她看到了赵小宝。
孩子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根石柱,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但他胸口在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冷汗,嘴唇在无声地翕动。
他怀里抱着一个东西。
不是玩具,不是石头,是一颗……心脏。
人类的心脏,还在微微跳动,连着几根断裂的血管,血已经凝固成黑色。
林深走过去,蹲下身,轻声唤:“小宝?”
孩子没反应。
她伸手想碰他的肩膀,指尖离皮肤还有一寸时,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将她弹开。不是物理冲击,是意识层面的排斥——孩子的周围,有一层保护性的力场。
保护他?还是困住他?
林深仔细观察。力场的能量来源,就是那颗心脏。心脏每跳动一次,力场就增强一分。而心脏的跳动节奏……和林深自己的心跳,完全同步。
这是陷阱。
深渊没有吃掉孩子,它把孩子变成了诱饵。这颗心脏是某种“信标”,一旦林深强行破开力场,或者触碰到孩子,信标就会激活,把她和深渊本体直接连接起来。
到那时,要么她被吞噬,要么她被迫吞噬孩子来对抗。
二选一。
“真是……老套的把戏。”林深冷笑。
她退后几步,环顾溶洞。这里不是深渊本体的巢穴,只是个中转站。真正的本体还在更深的地方,通过这颗心脏远程操控一切。
她要做的,不是硬闯。
是切断连接。
林深闭上眼睛,开始寻找“线”。
意识世界里,她能看见那些无形的连接——从孩子身上延伸出去的线有三条:一条向下,通往深渊本体;一条向上,通往地面,那是孩子自身的生命线;还有一条……向侧面延伸,通往溶洞的某个角落。
第三条线最细,几乎看不见,但存在。
她顺着那条线走过去。溶洞角落有一堆碎石,扒开碎石,下面埋着一个金属盒子。盒子没有锁,打开后,里面是一本泛黄的日记本。
不是初代的手记,是更近的东西。
扉页上写着:
“林建国工作笔记·1987-1993”
父亲的日记。
林深翻开第一页。
1987年6月15日
“沈工今天带我下了井。他说,林家每一代守门人都要在这里写下自己的感悟。我不知道该写什么。我只觉得……冷。井底太冷了,冷到骨头里。”
她快速翻页。
1988年3月22日
“秀英姑婆(初代)的日记我读完了。她不是被迫的,她是自愿的。她说,那个东西(她从不叫它深渊)告诉她,如果她不成为桥梁,整座城都会死。她选择了牺牲自己。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是我们林家?”
1990年11月7日
“今天我做了第一次‘进食’。不是吃人,是吃记忆。沈工说,建筑物会吸收使用者的情感,那些情感碎片可以作为替代品。我试了……很难吃,像嚼蜡。但至少,我不会饿到想咬自己的手。”
1992年5月19日
“初夏出生了。我抱着她的时候,能感觉到……她体内也有那个东西的种子。沈工说这是遗传,每一代林家孩子都会继承。我哭了。我对不起她,对不起这个还没睁眼就看到地狱的女儿。”
1993年8月4日(最后一篇)
“沈工说,他找到了彻底解决的方法。不是封印,不是融合,是‘转化’。把那个东西从纯粹的饥饿,转化成别的什么……需要三代人的时间,需要精心的培养。我是第一代,初夏是第二代,她的孩子会是第三代。到那时……”
日记到这里中断了。
后面几页被撕掉了。
林深盯着那些撕页的痕迹,感到心脏在狂跳。沈国栋所谓的“培养皿计划”,父亲是知情的,他甚至参与其中。而那个计划的目标,不是消灭深渊,是……
转化它?
用什么转化?
怎么转化?
她看向溶洞中央的孩子。赵小宝还在昏睡,怀里的心脏跳得越来越慢。力场在减弱,因为心脏的能量快耗尽了。
一旦心脏停止跳动,力场消失,深渊本体就会通过那条向下的线,直接吞噬孩子。
或者,逼林深出手。
她放下日记,走到孩子面前。这次她没有试图触碰力场,而是伸出右手,掌心对准那颗心脏。
但不是要破坏它。
是要……喂饱它。
林深调动体内的意识能量,不是深渊那部分,是林初夏那部分——那些温暖的、属于人类的记忆和情感。她把这些能量像输液一样,缓缓注入那颗心脏。
心脏跳动开始变得有力。
力场重新稳定。
孩子的呼吸平稳下来,脸上的痛苦表情也缓和了。
但林深在迅速虚弱。
她在用自己的人性,喂养这个陷阱。每注入一分能量,她的饥饿感就增强一分,而属于“林初夏”的部分就减少一分。
就像用自己身上的肉,去喂一头永远喂不饱的野兽。
“这样……撑不了多久……”她咬着牙,额头渗出冷汗。
就在这时,溶洞深处传来声音。
不是深渊的低语,是人的脚步声。
很轻,但清晰。
林深猛地转身,看到一个人影从阴影里走出来。
是张伯。
第七守卫,此刻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普通的中年男人的脸。他穿着工地的工装,混得毫无违和感。
“精彩,”张伯鼓掌,掌声在溶洞里回荡,“用自己的人性喂养陷阱,拖延时间。林总,您比我想的更有……创意。”
“这孩子是你们弄来的?”林深问,手还在持续输出能量。
“我们只是提供了‘机会’。”张伯耸肩,“深渊自己动的手。它饿坏了,而你画的净化符,断了它一部分口粮。所以它要补充,而孩子是最容易得手的猎物。”
“你们看着它抓人?”
“我们只是没有阻止。”张伯走近几步,看着昏睡的孩子,“毕竟,我们需要一个测试。测试你在极限情况下,是会选择救人,还是选择自保。”
他顿了顿,笑了。
“事实证明,沈国栋确实培养出了一个有趣的混合体。一半是怪物,一半是圣人。但林总,你知道圣人通常怎么死吗?”
“被怪物吃掉?”
“不,”张伯摇头,“是活活累死的。因为他们总想救所有人,最终把自己耗干。”
他走到林深面前,两人距离不到一米。
“停下吧,”他说,“这孩子没救了。深渊已经在他意识里种下了‘种子’,就算你把他带回去,他也会慢慢变成怪物,或者变成深渊的傀儡。不如现在……”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给他一个痛快。也给你自己,省点力气。”
林深盯着他的眼睛:“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如果只是想杀我,刚才我虚弱的时候就可以动手。”
“我们不想杀你,”张伯认真地说,“我们想‘回收’你。你是沈国栋二十年心血的结晶,是最接近成功的实验体。我们需要你完整地回去,回到井底,完成最后的融合。”
“然后呢?”
“然后,我们会用新的技术,尝试‘格式化’深渊的意识,保留它的力量,创造出一个完全可控的……‘神’。”张伯的眼睛在发光,“想象一下,一个拥有吞噬一切的力量,却只听命于人类的存在。我们可以用它做任何事——清除敌人,改造环境,甚至……探索意识的终极奥秘。”
疯子。
林深脑子里闪过这个词。守卫组织比沈国栋更疯狂,他们不满足于封印或共存,他们要掌控那种力量。
“如果我拒绝呢?”
“那你父亲会死。”张伯拿出手机,调出一个监控画面。
医院IcU,林建国的病床前,站着两个穿白大褂的人。他们手里拿着注射器,针头对着输液管。
“只要我一个电话,”张伯说,“他们就会把空气注入静脉。三十秒,他就会脑死亡。”
林深的手在抖。
不是害怕,是愤怒。那股属于深渊的暴戾情绪在升腾,金色旋涡开始在她左眼也浮现——她在失控。
“你最好控制一下,”张伯提醒,“如果你在这里失控,第一个死的就是这个孩子。深渊可不懂什么叫手下留情。”
深呼吸。
一次,两次,三次。
林深强迫自己冷静。她看向孩子,看向那颗心脏,看向张伯,最后看向手里的日记本。
父亲的日记,撕掉的那几页……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林家老宅的地下室,那台古老的秤旁边,有一个暗格。小时候她问过父亲里面是什么,父亲说“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
她一直没机会打开。
现在,她大概猜到了。
“给我三天,”林深说,声音沙哑,“让我处理好后事,然后……我跟你们走。”
张伯挑眉:“三天前你就说过三天。”
“这次是真的。”林深直视他,“但条件有三个:第一,放了这孩子,清除他体内的‘种子’;第二,撤走医院的人,我要我父亲活着;第三……把日记被撕掉的那几页还给我。”
张伯沉默了几秒。
“前两个可以。第三个……”他摇头,“那几页不在我们手里。沈国栋死前烧掉了。”
“烧掉了?”
“他说,那些内容太危险,不能留在这个世界上。”张伯看着她的眼睛,“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那几页日记里,写着一个名字。一个沈国栋从深渊那里问出来的,关于‘转化’的关键。”
“什么名字?”
张伯凑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
林深瞳孔骤缩。
因为她听过这个名字。
不是在这一世。
是在……融合时涌入的那些记忆碎片里。
初代林秀英,曾经对着井底呼唤过这个名字。
而井底,回应了她。
“现在你明白了,”张伯退后,“为什么沈国栋要烧掉它。因为那个名字……是个禁忌。一旦被唤起,就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他看了眼手表。
“孩子我会带走处理。给你七十二小时。时间一到,如果你没有自己下井,我们会‘请’你下去。”
说完,他弯腰抱起昏迷的赵小宝,转身走进阴影。
消失前,他回头,最后说了一句:
“对了,建议你去地下室看看那个暗格。”
“里面有你母亲留下的东西。”
“也许能帮你……做出选择。”
溶洞里只剩下林深一个人。
还有那颗还在跳动,但已经失去作用的心脏。
她捡起心脏,握在手里。温暖的,搏动的,像握着一个微缩的生命。
然后她用力,把它捏碎了。
黑色血液溅了一手。
没有惨叫,没有异变,心脏化作一滩粘液,渗入地面。
同时,她感到地下深处,传来一声愤怒的咆哮。
深渊知道陷阱被破了。
它很生气。
但暂时,无可奈何。
林深走出溶洞,爬回基坑。外面天色已暗,工地亮起了临时照明。苏晴还在等她,看到她上来,冲过来:
“林总!警察来了,他们说要找你问话——”
“告诉他们孩子找到了,”林深打断她,“在附近废弃工厂里,睡着了,已经送医院了。”
“可是……”
“照我说的做。”林深的语气不容置疑,“另外,帮我准备车,我要回老宅。”
“现在?可是这里……”
“这里交给你。”林深拍拍她的肩,力气大得让苏晴踉跄了一下,“三天。给我三天时间处理私事。三天后,我会回来。”
她走向工地出口,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
走到门口时,她停下,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建造的塔基。
混凝土已经开始浇筑,巨大的泵车轰鸣着,工人们在忙碌。
这座塔,这座被命名为“归途”的建筑……
真的能成为谁的归途吗?
还是说,它终究只是一座……
坟墓。
林深坐进车里,对司机说:
“去林家老宅。”
“快点。”
她需要看到母亲留下的东西。
需要在那个禁忌的名字,和父亲的性命之间……
做出选择。
而无论她选哪边,
都有人会死。
【下章预告:林家老宅暗格开启,母亲遗留的信件揭开惊人真相——林初夏不是林建国的亲生女儿。那个禁忌的名字,与林深的真实身世直接相关。同时,医院传来噩耗:林建国突然心脏骤停,抢救无效。他的死亡,触发了林深体内最后的枷锁——从现在起,她必须每天吞噬一个活人的意识,否则就会崩解。而第一个“食物”,已经出现在她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