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馆的地下四层继续向下。
没有楼梯,没有电梯,只有一道垂直的竖井——井壁光滑如镜,材质非金非石,泛着幽幽的冷光。林初夏站在井口向下望,黑暗深不见底,但那种呼唤感比之前强烈了百倍。
不是声音,是血脉的共振。她心脏每跳动一次,井底就传来一次回响,像两枚相隔遥远的钟被同一根弦连接。
“林总,我们真要下去?”苏晴看着手里便携式探测仪的读数,声音发颤,“深度显示……负一千八百米。这已经超出常规钻探深度了。而且下面的辐射值和灵脉波动……仪器爆表了。”
林初夏没有回答。她正盯着自己的左手掌心——那里刚刚浮现出一个新的印记,不是之前的金色纹路,是一个黑色的、逆时针旋转的漩涡。每转一圈,她就感到体内那股新获得的力量增强一分,同时某种古老的记忆碎片就涌入脑海:
一个穿旗袍的女人站在井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轻声说:“孩子,对不起,你要带着它活下去了。”——那是她太奶奶。
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把年幼的儿子按在祠堂前,用刀割开孩子的手腕,让血滴入井中:“记住,你的血是锁,你的命是钥匙。”——那是她爷爷的父亲。
穿着工装的沈国栋跪在井边,对着一个录音机说话:“林氏血脉的深渊同化率为67%,已达临界点。下一代的封印方案必须调整,否则……”——录音中断,像是被人强行掐断。
每一段记忆都带来一阵刺痛。不是情感上的,是物理上的——仿佛那些记忆原本就刻在她的dNA里,只是此刻才被激活。
“林总?”苏晴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
林初夏回过神:“你们留在这里。如果我三天后没上来……就把井口封死,用沈老笔记第两百页的方法,混合银粉、盐和初代的血——我刚刚在祠堂取了一小瓶。”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水晶瓶,里面是金色的液体。
“那是……您的血?”苏晴睁大眼睛。
“现在还是。”林初夏把瓶子塞进苏晴手里,“但如果我失败了,它就会变成深渊的延伸。那时候,用它封井,不要犹豫。”
“可是——”
“没有可是。”林初夏最后看了一眼祠堂方向——那里躺着父亲和哥哥的存亡线索,但她必须先解决源头,“记住,如果我回来时眼睛完全变成金色,不要让我靠近任何人。那是被彻底同化的标志。”
她说完,纵身跳入竖井。
没有下坠感。
竖井里的重力是反向的——她不是在坠落,是在“上升”,向着更深的地下。井壁的光滑表面开始浮现影像,像快速播放的电影:
1908年,江城大旱,百姓掘井求水,挖到三百米深处,涌出的不是水,是黑色的粘液和……一个沉睡的女人。女人睁开眼睛的瞬间,所有参与挖掘的二十七人同时融化。只有一个林姓书生因为站得远,幸存下来。那个女人看了他一眼,笑了,然后重新沉入地下。
1912年,书生结婚,妻子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左手掌心天生带着黑色漩涡印记。女儿七岁那年,江城第一次出现集体梦境,三百人同时梦见一口深井。书生明白了,他把女儿带到井边……
1925年,女儿长大,嫁人生子。她的孩子也带着印记,只是淡了一些。深渊的苏醒周期开始规律:每二十年一次,每次都需要林家人的血来安抚。
1943年,战争年代,饥荒。当时林家的当家人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他主动下井,和深渊做了第一笔交易——林家世代献祭一人作为“桥梁”,换取江城在战火中幸存。
影像播放到这里,突然卡住,然后倒退回某个片段:1943年,井下,那个林家当家人跪在一个由无数手臂组成的王座前,王座之上坐着的……
正是林初夏的太奶奶。
或者说,是太奶奶的样貌,但眼神完全不同——那是深渊的眼睛,纯粹的吞噬**。
“原来如此。”林初夏在空中喃喃自语,“不是林家封印了深渊,是林家先祖主动与深渊融合,成为了它的‘人间化身’。所谓的守门人,其实是……看门狗。”
竖井到底了。
她落在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里。洞顶高不见顶,洞壁光滑如竖井材质延伸,而在空洞的正中央——
是一棵树。
一棵由无数人体躯干纠缠、融合而成的“树”。躯干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皮肤苍白,眼睛紧闭,但胸口都在微微起伏。树的根系深入地下看不见的深处,树冠则向上延伸到洞顶,每一根“树枝”的末端,都挂着一个……
茧。
半透明的茧,里面蜷缩着人形,有些已经干瘪,有些还很新鲜。林初夏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三年前失踪的档案馆副馆长、五年前工地事故中“尸骨无存”的工程师、甚至还有——她瞳孔收缩——沈国栋。
真正的沈国栋。
他闭着眼睛,悬浮在最大的一个茧里,表情平静,像在沉睡。
树的主干上,一张脸缓缓浮现。不是雕刻,是那些躯干的脸部肌肉蠕动、重组形成的面容。一张苍老的女人的脸,和林初夏有七分相似。
“第四代,”那张脸开口了,声音直接响起在林初夏的脑海里,温和得像祖母的呼唤,“你终于来了。”
“太奶奶?”林初夏试探着问。
“曾经是。”脸笑了,笑容慈祥,但树干上那些躯干的手指同时抽搐了一下,“现在是你,未来也会是别人。我们只是它穿过的衣服,一代又一代。”
“‘它’是谁?”
“饥饿本身。”脸说,“没有名字,没有意识,只有最原始的吞噬冲动。一百二十年前,它第一次接触到人类,通过那个叫林秀英的女人——你的太奶奶。它发现,人类的意识很美味,人类的记忆能缓解它的空虚,人类的恐惧是绝佳的调味料。”
树干开始蠕动,一个躯干被“吐”了出来,滑到林初夏脚边。那是档案馆副馆长,他还活着,睁开眼睛,眼神空洞:
“林总……救我……它一直在吃……一口一口……吃了三年了……还没吃完……”
说完,他又被无形的力量拖回树干,重新融入那可怕的融合体中。
“你看,”脸说,“我们学会了享受过程。狼吞虎咽太浪费,要细嚼慢咽,要品味每一个灵魂的独特风味。你父亲的恐惧里有责任的味道,你哥哥的意识里有牺牲的甘甜,而你的……”
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它没有鼻子:
“你的意识里,有反抗的辛辣,和决绝的苦涩。很开胃。”
林初夏感到体内的力量在躁动。不是恐惧,是……渴望。渴望靠近这棵树,渴望融入它,成为它的一部分,然后一起吞噬更多。
她咬破舌尖,用疼痛压制**。
“你想要什么?”她问,“如果只是吃,你早就可以冲破封印了。沈国栋的封印拦不住你。”
脸的笑容更慈祥了:“聪明。不愧是我的血脉。”
树干裂开一道缝隙,里面不是木质,是一个旋转的黑色漩涡,和林初夏掌心的印记一模一样。
“我想要,”脸说,“不再饥饿。”
“什么意思?”
“意思是,吞噬无法填饱饥饿,只会让它更强烈。就像一个永远漏水的杯子,你倒再多水进去,也存不住。”脸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情绪——疲惫,“我吃掉了这座城一百二十年的记忆,吃掉了几千个灵魂,但饥饿感……越来越重。”
树干上那些躯干的眼睛突然全部睁开,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林初夏,同时开口,声音重叠成震耳欲聋的轰鸣:
“我要你帮我结束这一切。”
林初夏后退一步:“怎么结束?”
“把你的身体完全给我。”脸说,“不是像之前那样浅层的标记,是彻底的融合。你的意识,你的记忆,你作为林初夏的一切,和我——和这一百二十年积累的所有意识碎片——完全融合。然后,用这个全新的存在,反向吞噬‘饥饿本身’。”
“你是说……”
“用容器吃掉内容物。”脸解释,“这棵树,这些躯体,我——我们都是容器。但容器太弱,装不下‘饥饿’。我们需要一个更强的容器,一个能承受深渊本质而不崩溃的容器。而沈国栋用四代人的时间,培育出了你。”
树干上,沈国栋的那个茧开始发光。老人的眼睛睁开了,他看着林初夏,嘴唇微动。
没有声音,但林初夏读懂了唇语:
“这是唯一的解法。”
“我培养你,不是为了让你封印它,是为了让你成为它,然后……改变它。”
“就像把毒药稀释成良药。”
“把诅咒转化成祝福。”
林初夏感到世界观在崩塌。
所有她以为的牺牲、责任、守护,原来都只是一场持续了四代的……培养皿实验。
沈国栋不是英雄,他是疯狂的园丁。
林家不是守护者,是被选中的实验体。
而她,林初夏,是那个即将成熟的果实。
“如果我拒绝呢?”她问。
树干上的所有脸——那些融合体的每一张脸——同时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那么饥饿会继续。我会吃掉你父亲,吃掉你哥哥,吃掉地面上那一千两百万人。然后我的饥饿会传到下一代林家血脉——也许是你未来的孩子,也许是别的旁系。这场盛宴会持续到最后一个人类消失,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我撑破容器,以完全体的形态降临现实。那时候,饥饿会具象化,它会像瘟疫一样传染,像物理法则一样不可违抗。所有活物都会开始互相吞噬,直到宇宙只剩下最后一个生命,然后它吃掉自己,在永恒的饥饿中化为虚无。”
空洞陷入了寂静。
只有树干的轻微蠕动声,和那些茧里传出的、微弱的啜泣声。
林初夏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的黑色漩涡旋转得越来越快,她能感觉到,体内那股力量在欢呼,在期待融合。那是属于深渊的部分,它在渴望回归本体。
但同时,属于“林初夏”的部分在尖叫,在抗拒,在说这不公平——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她必须承担这个选择?
“因为你是最合适的。”脸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你的意志够强,能承受融合的痛苦。你的共情够深,能在成为它之后依然保留人性。你的责任感……够重,重到愿意为了陌生人去死。”
树干裂开的缝隙扩大,露出里面的黑暗。那黑暗在呼唤她,像母亲的子宫在呼唤胎儿。
“来吧,孩子。”脸的声音温柔得令人心碎,“结束这场持续了百年的噩梦。用你的牺牲,换所有人的未来。”
林初夏向前走了一步。
又一步。
她的脚踩在了树根的边缘。那些苍白的肢体立刻缠绕上来,冰冷,但轻柔,像在拥抱久别重逢的亲人。
掌心印记开始发热,黑色的丝线从漩涡中涌出,连接向树干的裂缝。
融合开始了。
首先是记忆——太奶奶的一生涌入:裹小脚的痛苦,嫁人的屈从,生子的撕裂,被深渊选中时的恐惧,以及最后……接受命运时的平静。
然后是爷爷:战火中的童年,被迫成为“桥梁”的愤怒,试图反抗失败的绝望,最终学会与体内怪物共存的麻木。
接着是父亲:被沈国栋选中的“惊喜”,得知真相后的崩溃,签下契约时的颤抖,还有这二十年躺在病床上,意识清醒却无法动弹的煎熬。
最后是林浩:从培养皿里诞生的困惑,被沈国栋当作工具培养的孤独,得知自己是克隆体时的自我厌恶,和最终选择牺牲时的……解脱。
无数记忆、情感、人格碎片像洪水一样冲进林初夏的意识。她感到自己在被稀释,林初夏这个存在正在溶解,融入一个更大的、由无数人生组成的海洋。
就在她的自我认知即将完全消散的最后一刻——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不是树干上的肢体。
是从地下伸出来的,一只枯瘦、布满皱纹,但异常有力的手。
然后是一个苍老的声音,用尽最后力气喊出:
“别信它!”
林初夏猛地低头。
地下,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正在努力钻出——是沈国栋。不是茧里的那个,是更苍老、更虚弱,几乎要消散的意识残影。
“那是……我的克隆体……”残影指着树干上茧里的沈国栋,“它复制的……为了骗你……真的我……二十年前就……”
残影的话没说完,树干上一根触须刺下,贯穿了它。
但残影在消散前,用最后的意识传递了一幅画面:
二十年前,真正的沈国栋下井,发现了真相。他没有设计培养皿计划,他试图杀死深渊,但失败了。临死前,他分裂了自己的意识,一小部分留在井下作为误导,大部分逃回地面,写了那些笔记,安排了所有“计划”——
都是为了今天。
为了让深渊相信,林初夏是它等待的完美容器。
为了让深渊在融合的关键时刻,放松警惕。
因为真正的杀招,不在林初夏身上。
在她体内。
在那滴初代的血里。
沈国栋藏的不是深渊本源。
是一个病毒。
一个针对意识融合体的,逻辑炸弹。
“现在!”残影完全消散前的最后嘶吼,“引爆它!趁它还没发现——”
林初夏没有任何犹豫。
她逆转了掌心的漩涡。
不是要融合。
是要引爆。
融合到49%的深渊力量瞬间倒流,冲向她心脏深处那滴金色的血。血液沸腾、膨胀、然后——
炸开。
不是物理爆炸。
是意识层面的冲击波。
空洞里,那棵巨树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惨叫。所有的脸同时扭曲,所有的茧同时破裂,所有的肢体同时痉挛。
融合中断了。
但林初夏也付出了代价——她的身体开始崩解,从指尖开始,像沙子一样消散。
她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笑了。
至少,她没成为怪物。
至少,她毁了它的计划。
至少……
树干上,那张脸缓缓转向她,表情不再是慈祥,而是彻底的、**裸的愤怒。
“你……”它嘶吼,“你怎么敢……”
“因为我不是你。”林初夏的声音也开始飘散,“我不是容器,不是桥梁,不是牺牲品。”
“我是林初夏。”
“华建集团董事长。”
“林建国的女儿。”
“我要建的塔,不是给你走的门。”
“是给你准备的——”
“坟墓。”
最后一字落下,她的身体完全消散。
空洞里,只剩下那棵痛苦的树,和满地被炸碎的茧。
以及,在树干最深处,那个刚刚完成49%融合、现在却因反噬而陷入混乱的……
新意识。
它睁开眼睛。
一双眼睛,左眼是林初夏的棕色,右眼是深渊的金色。
它低头看着自己刚刚凝聚成形的手,轻声说:
“坟墓?”
然后笑了。
“那就看看……”
“是谁埋葬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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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馆地上,苏晴手中的水晶瓶突然炸裂。
金色的血液没有四溅,而是化作光点,飘向竖井深处。
同时,整个江城的地面,开始震动。
不是地震。
是某种东西……在呼吸。
【下章预告:林初夏“死亡”,但融合并未完全中断。一个同时拥有人类意志和深渊力量的新存在诞生了。它将如何对待地上的世界?沈国栋真正的计划到底是什么?而在医院和档案馆,林建国和林浩的存亡,将取决于这个新存在的一念之间。更可怕的是,全城的人开始做同一个梦——梦里,一口井在呼唤他们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