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梦芳华 第92章 登陆滩头

邻省，“水韵博物馆”工地。巨大的基坑旁，半截灰白色的清水混凝土墙体孤零零地矗立着，像巨兽裸露的脊骨。场地内，材料堆放杂乱，一些设备停摆，留守的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工棚旁，神色惶惑不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项目骤停后特有的颓败与焦灼气息。

华建的先遣队几乎与陈序的驻场团队同时抵达。张工和小赵跳下车，眼前景象比预想的还要混乱几分。没有交接，没有资料，只有“宏远”项目部紧锁的大门和门口两张当地住建局贴的封条。

“方源”的驻场建筑师是个姓周的年轻人，见到他们像见了救星，语速快得飞起：“张工，赵工！可算来了！里面简直是一团乱麻！图纸版本混乱，有些关键节点‘宏远’自己好像都没弄明白就瞎干，那边清水墙的模板支护看着就不太对劲，还有水景循环系统的预埋管，位置好像和我们的模型对不上……”

“别急，周工，从头说。”张工打断他，声音沉稳，“带我们看最要紧的地方，一处一处来。”

评估工作立刻开始。他们穿着安全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场地上。小赵拿着平板，打开“方源”提供的原始bIm模型，与现场进行粗略比对。张工则带着一位老混凝土工长，仔细检查那几段已浇筑的清水混凝土墙体。

“模板拼接缝处理粗糙，有漏浆痕迹，阳角不够锐利……这后期修补难度很大，可能影响整体效果。”老工长摇头。

“钢筋绑扎倒是按图来的，但保护层控制得不好，局部有露筋风险。”张工补充，用粉笔在墙上标记出问题点。

转到水景区域，基坑里积着浑浊的水，预埋的管道和泵坑隐约可见。小赵操作无人机进行低空扫描，将现场点云数据与模型叠加，很快发现了问题：“这里，这根主循环管的实际埋深比模型浅了至少300mm，而且走向有偏差。这会直接影响未来水景的水流效果和设备安装。”

周工在一边唉声叹气：“‘宏远’的人之前老说‘差不多就行’，我们发函要求整改，他们拖拖拉拉……”

“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张工拍拍他肩膀，“我们现在需要知道，这些问题，哪些是必须推倒重来的，哪些是可以通过后续工序调整或补救的。还有，现场这些材料、设备，哪些能用，哪些是废品？”

另一边，李浩带着法务和财务同事，正在省文投临时安排的会议室里，进行着一场紧张而艰难的谈判。省文投的代表是一位姓赵的副总，态度诚恳，但显然也承受着巨大压力。

“李总，林总，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我们的诉求很简单：项目不能停，质量和效果必须保证。只要你们能接，条件好谈。”赵副总开门见山。

“赵总，我们理解您的急迫。正因如此，我们需要一个能够保障双方、尤其是保障我们华建安全进场作业的基础协议。”李浩将一份草案推过去，“核心几点：第一，责任切割以此刻为界，‘宏远’遗留的质量、安全、债务纠纷，由贵方负责处理并承担一切后果，与我方无关。我方只对接管后我方实施的工作负责。第二，进场前期，我们需要一笔‘紧急评估与整理预备金’，用于现场勘查、技术复核、人员安抚和必要的小规模整改，这笔费用无论后续是否由我方继续施工，都需实报实销。第三，后续施工合同的价格，基于我们即将提交的《技术评估与重整方案》重新核定，采用成本加酬金模式，但设定最高限价和关键节点付款。第四，贵方需协调地方政府，为我们的人员设备进场、与原劳务班组处理关系提供便利和支持。”

条款清晰而强硬，这是李浩在出发前与林初夏商定的底线。他们不是来当“救世主”的，而是以专业能力提供危机解决方案的合作方，必须首先保障自身不被拖入泥潭。

赵副总看着草案，沉吟良久。旁边的法务和工程负责人低声交换意见。最终，赵副总抬起头：“原则我们同意。细节可以磨。但时间不等人，能否请贵方的技术团队，在协议框架敲定的同时，就先行开展实质性工作？我们可以先签署一份《前置工作委托及费用保障函》。”

这是个积极的信号。李浩看向林初夏。林初夏微微点头。

“可以。但前提是这份保障函和协议框架的核心条款，今天必须敲定签署。”李浩态度坚决。

谈判在焦灼中继续。而林初夏则去了工地生活区。在省文投一名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她见到了几位“宏远”留下的、看起来还算稳重的班组长。工棚里气氛压抑。

“各位师傅，情况大家都知道了。”林初夏没有绕弯子，“‘宏远’出了问题，项目还得继续。我们是华建，来接手后续工程。对于大家，我现在没法承诺太多，但可以明确几点：第一，愿意留下来、并且通过我们基本技能和安全意识考核的，我们欢迎，待遇按市场标准，绝不克扣。第二，不愿意留下的，我们会协助省文投，结清‘宏远’拖欠的工资（由他们负责追讨和垫付）。第三，从现在起，工地安全和技术标准，必须按我们的规矩来。以前‘差不多’的那一套，行不通了。”

她的话实在，没有空头支票，但也摆明了规矩。工人们交头接耳，疑虑未消，但至少看到了一个清晰的选择和一份基本的保障。

“林总，你们……真能把活儿干好？这博物馆要求忒高，‘宏远’就是被这些要求整垮的……”一个老钢筋工犹豫着问。

“要求高，才需要更专业的队伍。”林初夏看着他，“我们刚干完一个比这更复杂的音乐厅。高要求不是问题，问题是有没有匹配的能力和决心。各位师傅如果信得过，可以留下来看看。如果我们干得不专业、不规矩，你们随时可以走，工资一分不少。”

她的自信和坦诚，起到了一些作用。至少，骚动和敌意减轻了些许。

傍晚，几份关键文件陆续签署。《前置工作委托及费用保障函》让华建的技术团队可以名正言顺地深入现场。《合作框架协议》则搭起了基本的“防火墙”。张工和小赵也提交了第一份《紧急技术评估报告》，列出了十几项必须优先处理的关键问题。

夜色中，华建的先遣队在工地一角支起了临时办公桌和照明灯。远处，“宏远”项目部依然黑着灯，封条刺眼。而这里，已然亮起了一片充满紧张生机的光。

“登陆滩头”完成，虽然脚下是泥泞和废墟，但立足点已经艰难地建立起来。真正的“重建”与“攻坚战”，即将在这片混乱的滩头上展开。林初夏知道，接下来，才是对华建“新内核”真正的、全方位的压力测试。他们不仅要修复建筑，更要重建秩序、重聚人心，在废墟上快速筑起通往目标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