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
刘钰掀帘而入,甲胄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意。
刘牢之从沙盘前抬首,烛光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去而复返,是要劝我?
刘钰单膝跪地,铁甲与地面相触发出铿锵之声:末将恳请府君三思!
他抬起头的瞬间,眼中燃着灼人的火焰,不战而降,不仅损您一世威名,更将陷三军将士于不义。桓子健生性奸诈,即便投降,我等也难逃鸟尽弓藏的下场!
他的声音在帐中回荡,每个字都掷地有声:请府君给末将一支精锐,末将愿立军令状!必叫那桓子健再不敢觊觎建康,终生困守荆州!如此既可解当下危局,又能保全府君与将士们的安危!
刘牢之深沉的目光落在刘钰身上。
这些年来,此子确是他最倚重的心腹,便是亲生儿子与嫡亲外甥都远不及他得力。
正因如此,他才会将心中最隐秘的忧虑向他和盘托出。
此刻听着这番谋划,分明是要行那养寇自重之策。
可细细思量,这确是对他最为有利的布局——只要桓子健一日尚在,司马元显便不敢轻易与他清算。
心跳不由加快几分,这步棋虽险,却当真是一举两得的上策!
于是他沉重颔首,声音里带着决断:如此......最好不过。
刘钰闻言眼中骤然爆发出惊喜之意。
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帐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府君!刘毅求见!
刘牢之眉头微蹙,这三更半夜他来做什么?
略一沉吟便道:
帐帘猛地被掀开,便见刘毅携着一身夜寒闯入。
当他看见跪在帐中的刘钰时,眼中顿时迸出怒火,的一声利剑出鞘,直刺对方心口:
刘钰!你这卑鄙小人!
刘钰一个利落的侧翻,剑锋堪堪擦过他的肩甲,在烛火下迸出几点火星。
他稳住身形,厉声喝道:刘毅!你疯了吗!
我疯了?
刘毅长剑直指,剑尖因愤怒微微颤动,你私自扣押孙家大小姐在帐中,若非我偶然察觉,只怕你就要毁了人家清白!
端坐上首的刘牢之眉头紧锁,沉声道:休得喧哗!究竟所为何事?
刘毅这才收剑行礼,声音仍带着未消的怒意:禀大将军,刘钰他将孙廷尉家的千金孙妙仪私自囚于帐中,末将方才撞见时,那姑娘正欲仓皇逃命!
孙妙仪?
刘牢之蓦然想起傍晚那个眉目清秀的,不禁看向刘钰道,她竟是女子?刘钰,你为何要隐瞒!
刘钰从容整了整衣冠,抱拳道:府君明鉴,军营重地突然出现女子,若传扬出去恐损其清誉,末将让她扮作男装,实是为保全孙小姐名节着想。
刘毅却是一挥手怒斥道:你少装了!孙姑娘早已将你卑劣行径和盘托出!若当真为保全清誉,为何不即刻遣人护送她离去,反要将她囚于你帐中!
刘钰听到这番指控,心头猛地一沉,忽的厉声追问道:她人现在何处!
刘毅唇边凝着讥诮的冷笑:自是已安然送往建康!
什么!
这下却是刘牢之脸色大变!
刘毅被他这般反应惊得后退半步。
只见这位向来沉稳的竟缓缓闭上双目,两行浊泪顺着刘牢之深刻的面纹滑落。
天意...天意啊!
他声音颤抖,每个字都浸透着绝望。
刘钰面色铁青,指节攥得发白。
他方才已然说动刘牢之出兵!
岂料转瞬之间,所有布局竟因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功亏一篑!
孙妙仪这一去,刘牢之意图投敌的密谋必将泄露——即便他深知孙妙仪不会轻易告密,但生性多疑的刘牢之绝不会相信!
下一刻,刘牢之猛然睁眼,眸中最后一丝迟疑已被决绝取代。
他振袖起身,声如寒铁道: “即刻召集所有将领来此!”
短短几个字,却让刘钰面色霎时惨白如纸!
这声令下,意味着出兵讨伐桓子健的计划彻底破灭!
二十万北府军终将踏上那条最不堪的绝路!
此时策马疾驰在官道上的孙妙仪不会知道,就在她离开军营的这一个时辰里,刘钰险些就要扭转乾坤。
更不会知道,她为自保而做的逃离,竟阴差阳错地将整个北府军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命运的轨迹在此刻悄然交错。
每个人都在既定的轨道上,走向那个早已书写好的终局。
——
她唯恐北府军派人追捕,一路昼伏夜出,专拣偏僻小径而行。
偏又因不谙地理,在交错纵横的乡野小道间几度迷失方向,平白耗费了许多时日。
直到第三日破晓时分,建康城巍峨的轮廓终于出现在晨曦之中。
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心头一紧——这座往日车水马龙的都城,此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城头守军比平日多了数倍。
原来北府军全体投降的文书早在一日前便已飞入了江康城内,如今的城内已是人人自危!
孙妙仪勒住缰绳,她忧心慕容离等人是否安然脱身,思忖片刻,终是调转马头往覆舟山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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