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罐从王瘸子手中换来的、名为“止血散”的褐色药粉,气味极其古怪,辛辣中带着一股浓烈的、近乎硫磺的刺鼻味道,颜色也暗沉不均,夹杂着肉眼可见的、粗糙的植物纤维碎屑和某种可疑的、颜色更深的颗粒。夏刈打开罐子,只闻了一下,眉头便几不可察地蹙紧了。这绝不是什么正经的止血药,更像是江湖术士用几种廉价、甚至可能有毒的矿物和草药胡乱掺和出来的、成分不明、药性猛烈的“虎狼之药”。
然而,他没有选择。左肩的伤口,在午后低烧的持续烘烤和一下午的艰难行走后,肿胀得更加厉害,绷紧了外面脏污的布条,边缘甚至开始有极其微量的、淡黄色的、黏稠的渗液。这是伤口感染加剧、开始化脓肿疡的明确信号。如果不立刻处理,感染会沿着筋脉血管深入,引发更可怕的脓毒血症,届时,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他必须冒险一试。
“用……烧开的水,放凉。”夏刈喘息着,对安陵容低声道。他不敢用这窝棚里、那水缸中浑浊发绿的、不知掺杂了多少病菌的“生水”来清洗伤口。安陵容连忙从所剩无几的柴火中,挑出几根相对干燥的,重新生起灶火,用那个缺了边的黑铁锅,将那点浑水烧开,又耐心地等它自然冷却到温热不烫手的程度。
然后,在昏黄跳动的灶火映照下,安陵容用颤抖的手,一点点解开夏刈左肩那早已被血污、汗渍和泥水浸透、硬邦邦结痂的旧布条。当伤口完全暴露出来时,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才没有惊呼出声。
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肿胀发亮的暗紫色,摸上去滚烫坚硬。贯穿的创口深处,血肉模糊,颜色暗红发黑,边缘翻卷,正有极其微量的、混着血丝的淡黄色脓液,缓缓渗出。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更加浓烈的、带着甜腥气的腐臭味道。
夏刈的脸色,在火光下,白得近乎透明,额上、脖颈上,冷汗如同小溪般涔涔而下。他闭着眼,紧咬着牙关,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但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安陵容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和巨大的酸楚,用冷却的、相对干净的温开水浸湿撕下的、相对最干净的衣襟内衬,小心翼翼地为夏刈清洗伤口周围的污垢和渗出的脓血。每一次擦拭,都让她心如刀割。她能感觉到夏刈身体瞬间的紧绷和更加粗重的呼吸。
清洗完毕,她颤抖着,拿起那个粗陶罐,用指尖捻起一小撮那气味刺鼻的“止血散”,均匀地撒在夏刈的伤口上,尤其是那些化脓最明显的地方。
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夏刈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震!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闷哼!他原本惨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额头、脖颈、手臂上,青筋如同蚯蚓般根根暴起!那只完好的右手,死死攥住了身下的干草,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这药粉的刺激性,远超想象!带来的不是清凉或镇痛,而是一种如同无数烧红的细针,同时狠狠刺入伤口最深处、并疯狂搅动般的、尖锐到极致的、灼烧般的剧痛!比之前任何一次换药,甚至比受伤时的疼痛,都要猛烈十倍、百倍!
“夏刈!”安陵容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药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也顾不上去捡,只是扑到他身边,紧紧抓住他那只青筋毕露、冰冷僵硬的手,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你怎么了?这药……这药是不是有问题?我们不敷了!不敷了!”
夏刈死死咬着牙,牙龈甚至渗出了血丝,混合着汗水,从嘴角流下。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意志力,才没有痛晕过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药粉似乎带着某种霸道的、腐蚀性的“热毒”,正疯狂地灼烧、刺激着伤口深处那些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和血肉。剧痛如同海啸,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残存的意识。
但他没有让安陵容停手。他死死抓住她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继……续……全……撒上……”
他不能停。这药虽然霸道凶猛,但或许,正是这种极致的刺激,能强行“烧”掉伤口深处那些正在**化脓的、坏死的组织,逼出毒火。这是一种以毒攻毒、近乎自残的疗法,风险巨大,稍有不慎,可能直接导致伤口大面积坏死,甚至毒性入体。但此刻,他别无选择。常规温和的方法,已经来不及了。
安陵容看着他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决绝的光芒,心如刀绞,却也知道,此刻犹豫不得。她颤抖着,重新捡起药罐,闭上眼睛,狠下心来,将罐中剩下的药粉,尽数、均匀地,倾倒在了夏刈左肩那狰狞的伤口之上。
“呃啊——!”
夏刈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发出一声短促、嘶哑、不似人声的痛吼!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又重重地跌回坚硬的木板床上,双眼骤然圆睁,眼白布满血丝,瞳孔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微微涣散,随即,头一歪,竟直接痛晕了过去!
“夏刈!夏刈!”安陵容扑在他身上,拼命摇晃,触摸他的脸颊、探他的鼻息。呼吸微弱,但还有。他只是痛晕了。
看着夏刈昏迷中依旧因为残留剧痛而不时抽搐一下的身体,和左肩伤口上那厚厚一层、颜色诡异、正与血肉“激烈反应”、甚至隐隐发出轻微“滋滋”声响的药粉,安陵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浑身脱力,只剩下无声的、绝望的哭泣。
她不知道,自己这“狠心”的一撒,究竟是救了夏刈,还是……加速了他的死亡。
夜幕,在无边的痛苦、恐惧与煎熬中,再次深沉地笼罩下来。窝棚内,只剩下灶膛里那点为了保持温度、不敢完全熄灭的、微弱的余烬红光,和安陵容压抑的、时断时续的啜泣声。
老关头婆子在天黑透后,才拖着她那更加沉重的脚步回来。篮子里依旧是些蔫黄的野菜,手里那块黑面饼,似乎比昨日更小、更硬。她看到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如纸、左肩敷着厚厚一层诡异药粉的夏刈,和瘫坐在一旁、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般的安陵容,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用她那干涩嘶哑的声音,毫无感情地丢下一句:
“要死死外面去。别脏了我的地方。”
然后,她将那一小块饼子掰下更小的一半,扔在安陵容脚边,自己则拿着剩下的,又走回了她的破布帘子后面。很快,里面传来了她沉重而压抑的、仿佛永远也睡不踏实的鼾声。
安陵容对那半块饼子,看都没看。她只是挪到夏刈身边,紧紧挨着他,用自己的身体,试图为他隔绝一点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她的手,一直紧紧握着他那只冰冷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给他一丝一毫。
后半夜,夏刈的身体,开始发烫。不是之前那种缓慢的低烧,而是来势汹汹的、灼人的高烧!他的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灼热,喉咙里不时发出模糊不清的、痛苦的呓语。身体也时不时会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一下,每一次抽搐,都让安陵容的心,也跟着狠狠一颤。
她知道,这是伤口感染引起的毒火攻心之兆!那霸道的“止血散”,非但没有控制住感染,反而可能因为其猛烈的药性和可能的毒性,加重了身体的负担,引发了更严重的反应!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仿佛看到,夏刈的生命,正在她怀中,一点点地、不可挽回地流逝。而她,除了眼睁睁看着,用那点可怜的冷水为他擦拭滚烫的额头,除此之外,束手无策。
“菩萨……佛祖……求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她跪在夏刈身边,双手合十,对着黑暗虚无的空中,用尽全部的虔诚和绝望,无声地祈祷,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涸的泪痕和满心的疮痍。
然而,神灵仿佛并未听到这角落里蝼蚁的哀鸣。夏刈的高烧,并未有丝毫减退的迹象,反而似乎越来越烫。他的意识,也彻底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对外界的一切,再无反应。
就在安陵容濒临崩溃,几乎要忍不住冲出这令人绝望的窝棚,不管不顾地去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虚无缥缈的救星时——
窝棚外,那一片死寂的、只有风声和芦苇沙沙声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不同于自然声响的动静!
是脚步声!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而且,正在朝着他们这个窝棚的方向,快速而隐蔽地接近!
脚步很轻,很急,踩在湿滑泥泞的地面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压抑的声响。偶尔,还能听到金属器物轻轻碰撞的、极其轻微的“叮当”声,和压抑的、短促的、仿佛用手势或唇语交流的、模糊的气音!
不是老关头婆子!她走路不是这个声音!也不是王瘸子,他腿脚不便!
是谁?深更半夜,在这片被遗忘的“阴沟”里,谁会如此目标明确、悄无声息地朝着他们的窝棚而来?
巨大的惊骇,瞬间压倒了安陵容心中所有的悲伤与绝望!她猛地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下意识地扑到夏刈身上,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死死挡在他前面,虽然明知道这毫无用处。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那扇用破草席做成的、此刻在夜风中微微晃动的门帘,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耳朵竖得尖尖的,捕捉着外面每一丝最细微的声响。
脚步声,在窝棚外约莫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片死寂。
只有夜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呜咽着,卷动着门帘。
安陵容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水,从门帘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将她彻底包围。
来了!他们真的来了!是王瘸子找来灭口的?还是……那些关外的“沙里鼠”,或者粘杆处的人,终于追踪到了这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安陵容几乎要被这死寂的恐惧逼得尖叫出声时——
“哗啦!”
窝棚那扇本就破败不堪的草席门帘,被人从外面,用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整个扯了下来!寒冷的夜风,瞬间毫无阻碍地灌入窝棚,将灶膛里最后一点微弱的余烬,彻底吹灭!窝棚内,陷入了一片彻底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与此同时,三四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迅猛地从洞开的门口,冲了进来!他们的动作快得惊人,配合默契,一进门,便迅速散开,隐约呈一个包围的阵型,将窝棚内有限的空间,完全控制!
安陵容在门帘被扯下的瞬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惊呼,便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和那浓烈的、冰冷的杀气,冲击得大脑一片空白,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黑暗,掩盖了一切。她看不到闯入者的脸,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比黑暗更加深沉的轮廓,和几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凶光的眼睛!她能闻到,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来的、浓烈的、混合了汗水、泥土、铁锈和……血腥气的味道!
是杀手!绝对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人在哪儿?”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重异域口音的男声,在黑暗中响起,说的竟然是汉语,只是腔调极其古怪生硬。是白天那些“沙里鼠”的同伙?!他们果然找来了!
“床上!两个!”另一个声音迅速回应,声音尖利一些,带着金陵本地的口音,但同样冰冷无情。
是王瘸子!他果然出卖了他们!而且,还带了路!
“嗖!嗖!”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两道凌厉的破空声,便朝着木板床的方向,激射而来!是弩箭!黑暗中,他们竟然毫不犹豫,直接下了杀手!而且,是冲着床上两个人来的!他们要灭口!
“不——!”安陵容魂飞魄散,在极致的恐惧中,爆发出最后的本能,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猛地向前一扑,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完完全全地,覆盖在了昏迷不醒的夏刈身上!她想为他挡住那致命的箭矢!
然而,预料中的、利箭入体的剧痛,并未传来。
“叮!叮!”
两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在距离她后背不过尺许的空中,骤然响起!火星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有人,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兵器,格开了那两支夺命的弩箭!
不是夏刈!他还在昏迷!
是谁?!
窝棚内的杀手,显然也愣了一下。但他们的反应极快,低喝一声:“有埋伏!”
话音未落,黑暗中,刀剑出鞘的铿锵声骤然响起!几道凌厉的刀风,从不同方向,朝着木板床,也朝着那突然出现的、格开弩箭的身影,凶狠地劈砍过去!刀光在黑暗中划出凄厉的寒芒,虽然短暂,却足以照亮瞬间的混乱——只见一个身材不高、却异常灵活矫健的灰色身影,正手持一柄短兵,在狭窄的窝棚内,与那三四名黑衣杀手,战成一团!刀光剑影,火星四溅,闷响与怒喝声不绝于耳!
是韩青?!那个神秘少年?!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一直在暗中保护他们?!
安陵容的大脑,一片混乱。但她知道,此刻不是思考的时候。她死死趴在夏刈身上,用身体护住他,耳边是激烈的搏杀声,兵刃碰撞声,**被击中的闷响,以及黑衣人压抑的痛呼与怒骂。狭窄的窝棚,成了最凶险的角斗场,木板的碎裂声,破烂家什被踢飞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噗!”
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叫。一个黑衣人的身影,踉跄着倒了下去。
“点子扎手!用暗青子!”那沙哑的异域口音厉声喝道。
紧接着,便是数道更加尖利急促的破空声,朝着那灰色身影笼罩过去!是喂毒的暗器!
“小心!”安陵容下意识地惊呼。
那灰色身影(韩青?)的身法,快得惊人,在狭窄的空间内,如同鬼魅般左闪右避,手中短兵舞成一团光幕,将大部分暗器磕飞。但暗器太多,太密集,还是有一两道,擦着他的身体飞过,带起一溜血光!
“哼!”灰色身影闷哼一声,动作似乎滞涩了一瞬。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那名一直没有出手的、似乎是首领的、说异域口音的黑衣人,眼中凶光一闪,身形猛然暴起,手中一把弯弯曲曲、形制奇特的弯刀,划过一道诡异的弧光,不再攻击灰色身影,而是直取床上被安陵容护在身下的、昏迷的夏刈!角度刁钻狠毒,显然是看出了夏刈才是真正的目标,也看出了安陵容的阻挡毫无用处!
“不——!”安陵容发出绝望的尖叫,想也不想,再次奋力向上挺起身,想要用自己去挡那致命的一刀!
然而,她的动作,在对方迅如闪电的刀光面前,慢得如同蜗牛。
眼看那淬着幽蓝寒光的弯刀刀尖,就要刺入夏刈的心口——
“铛——!”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远超之前的金铁爆鸣!火星如同烟花般,在夏刈胸前不到三寸的空中,猛然炸开!
这一次,格开那致命一刀的,不是韩青的短兵。
而是一柄通体漆黑、造型古朴厚重、刀身宽阔、在黑暗中几乎不反光、却带着一股沉雄霸道、仿佛能劈开山岳般的恐怖气势的长刀!
刀,是从窝棚另一侧、那个用破布帘子隔开的、老关头婆子的“卧房”方向,如同怒龙出洞般,毫无征兆地、狂暴斩出的!
持刀的人,身影高大魁梧,如同一座突然拔地而起的铁塔,瞬间填满了窝棚那狭窄的空间!他穿着一身破烂不堪、却浆洗得异常干净挺括的灰色短打,脸上蒙着一块同色的布巾,只露出一双精光爆射、如同两盏熊熊燃烧的炭火、充满了狂暴怒意与无边杀机的眼睛!
竟然是……那个一直沉默寡言、佝偻麻木、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老关头?!
不!他不是老关头!至少,不是他们平时看到的那个、行将就木的老渔夫!
他手中的那柄黑色长刀,刀法刚猛暴烈,大开大阖,每一刀劈出,都带着风雷之声,劲风激荡,将窝棚内本就破烂的家什,冲击得七零八落!与韩青那灵动诡谲、迅捷如风的短兵打法,截然不同,却同样凶悍绝伦!
那异域口音的黑衣首领,显然没料到这破窝棚里,除了一个棘手的神秘少年,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个如同凶神恶煞般的可怕刀客!他猝不及防,被那黑色长刀狂暴的力道,震得虎口崩裂,弯刀险些脱手,整个人踉跄着向后连退数步,撞在窝棚的板壁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嘴角渗出了一丝鲜血。
“你……你是谁?!”黑衣首领又惊又怒,嘶声喝问。
“杀你的人!”那高大刀客的声音,如同闷雷,在狭小的窝棚内炸响,带着一种久违的、仿佛被压抑了太久的、火山喷发般的暴怒。他根本不理会对方的问话,长刀一振,如同附骨之疽,再次朝着黑衣首领狂斩而去!刀光如瀑,杀气盈野!
与此同时,韩青也缓过一口气,短兵如毒蛇吐信,再次缠上了另外两名受伤不轻的黑衣杀手。他的打法,更加刁钻狠辣,专攻对手要害,显然也是动了真怒,下手毫不留情。
形势,瞬间逆转!
窝棚内,刀光剑影,杀气纵横。三个绝顶高手(韩青、神秘刀客、黑衣首领)与两名黑衣杀手的激烈搏杀,将这片狭小、肮脏、死寂的空间,变成了血腥残酷的修罗场。木板墙壁被刀气劲风割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灶台被撞塌,铁锅滚落,发出刺耳的声响。连老关头婆子那个用破布帘子隔开的角落,也被波及,帘子被刀风撕得粉碎,露出后面同样简陋、却异常整洁的、空空如也的“卧榻”。
安陵容依旧死死趴在夏刈身上,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眼前这电光石火、险象环生、完全超出她理解范畴的激烈搏杀,让她如同置身于一场最荒诞、也最恐怖的噩梦之中。那个平时看起来半死不活的老关头,竟然是如此恐怖的刀客?韩青去而复返,在暗中保护他们?这些黑衣人又是谁?他们到底卷入了怎样可怕的漩涡?
“噗!”
“啊——!”
又是两声闷响和短促的惨叫。韩青的短兵,终于抓住机会,刺入了一名黑衣杀手的咽喉,另一名则被那高大刀客的黑色长刀,一刀劈开了胸膛,鲜血内脏喷洒一地,浓烈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一切。
只剩下那名异域口音的黑衣首领,还在苦苦支撑。但他显然已不是那高大刀客的对手,身上又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黑衣,动作也迟缓了许多。
“撤……撤!”黑衣首领眼见事不可为,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与不甘,虚晃一刀,逼退高大刀客半步,身形猛地向后一撞,竟然硬生生撞破了窝棚那早已摇摇欲坠的木板墙壁,滚入了外面浓重的夜色与无边的芦苇荡中!
“想走?!”高大刀客怒吼一声,正要提刀追出。
“穷寇莫追!”韩青却厉声喝止,声音急促,“外面可能有接应!而且……”他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昏迷不醒、高烧不退的夏刈,和瘫软在他身上、如同失去魂魄的安陵容,眼神凝重,“此地不宜久留!必须立刻带他们走!”
高大刀客(老关头?)闻言,动作一顿。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惨状的夏刈,又看了一眼被撞破的、灌入凛冽寒风的窝棚墙壁,眼中那狂暴的怒意,稍稍平息,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决断所取代。
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收起那柄杀气腾腾的黑色长刀(不知藏到了何处),走到床边,俯身,不由分说,一把将昏迷的夏刈,如同拎小鸡般,轻易地扛在了自己宽阔坚实的肩膀上。动作看似粗暴,却避开了夏刈左肩的伤口。
然后,他看向瘫坐在床边、依旧在瑟瑟发抖、眼神空洞的安陵容,皱了皱眉,伸出另一只大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一把提了起来。
“走!”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依旧如同闷雷,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韩青也迅速收拾了一下(似乎捡起了地上那罐打翻的“止血散”和那两块硬饼),警惕地看了一眼窝棚外黑暗的芦苇荡,率先闪身而出,在前面开路。
高大刀客扛着夏刈,提着浑浑噩噩的安陵容,紧随其后,三人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迅速离开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厮杀、已然彻底暴露、随时可能引来更大祸端的破败窝棚,没入了外面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寒冷、危机四伏的芦苇荡深处。
窝棚内,重归死寂。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倒塌的墙壁,散落一地的破烂,两具渐渐冰冷的黑衣人尸体,以及那扇在夜风中无力晃动的、破败的门帘,无声地诉说着,这里刚刚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切。
远处,长江的水声,依旧不知疲倦地呜咽着。金陵城璀璨的灯火,在更远的黑暗中,冷漠地闪烁,仿佛对这片“阴沟”角落里,蝼蚁般的生死搏杀,毫不在意。
新的逃亡,在更深沉的夜色与更莫测的危机中,再次仓皇开始。
而前方,等待他们的,是生,是死,是另一重更加庞大、也更加凶险的迷局?无人知晓。